他看向纪甚灵道：“晚上要留这儿吃晚饭不？”
纪甚灵摁开手机看看时间，群聊里有信息跟金鱼吐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他笑笑，将手机重新顺回口袋里，道：“不了，一会儿就走，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秋述篇】
凌晨五点的洗衣房安静，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台机器亮着光，衣服随着滚轮转动，白沫拍打在透明壁上。
秋述坐在一旁的休息椅处，借着头顶白炽灯的光亮，翻看手上的小说，试图让自己还在困倦宕机中的大脑恢复到正常工作状态。
他作息其实不如纪甚灵、倪辛月自律，尽管以前勤奋起来在雕塑室熬夜通宵的事常有，但基本都是睡到天大亮才会出发，且后续要靠加倍的补眠才能把消耗的精力补充回来。
像最近这种阴间人的生活作息，纯属被逼无奈——开学后他收到老师通知——他原本那些展览在艺术廊上的作品在丧尸爆发期间无一生还，需要辛苦他赶工重做——
每每想到这儿，秋述都忍不住郁结地长吐口气，然后安慰自己，这样的作息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每天洗衣服不需要再跟美院的这帮人排队抢位置了。
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洗衣机运转完毕，秋述阖上书本，将衣服收起，拿回宿舍晾晒，然后拎了包，朝美院的雕塑室走去。
开学后，倪辛月、纪甚灵几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前后脚各送了他一套雕塑工具——全是雕塑刀，九个人，足足送了9套——只有时宇因为有个同样学雕塑的姐姐，知道这专业的学生工具不单单局限于雕塑刀，送他的是一把钳子和一把锤子。
秋述收到礼物后便随身携带，倒不是因为感情有多深，而是考虑到丧尸爆发的前例，包里带的越多，他能从中获得的安全感也越足。
用钳子将昨天搭建一半的铁丝架做完，时间也到了早上八点，教室里的同学渐渐变多起来。
不少是拉帮结派过来的——大家在末世期间都结识了不少外院的小伙伴，到了没课的周六周日，便找几个免费劳动力来帮忙一起干体力活。
雕塑室里人来人往，充满笑声，比末日来临前还要热闹几分。
秋述把钳子放到一边，先熟练地撕开一个创口贴，贴在刚不小心被铁丝划到的伤口上。
然后拿起一旁桌案上的手机，戳开群聊，依次艾特人。
秋述：【@李立舟，哥你今天白天有空不？】
李立舟：【通宵还在学院赶代码，怎么了？】
秋述回了句“没事”，转而@纪甚灵：【那哥你呢？】
纪甚灵回复的是一张照片，拍的是柳爷爷家院子里的木桩和箭靶。
江绮杉主动冒泡：【咋的，受欺负了，找人给你撑场子？】
秋述：【不是……我个人展的作品要做不完了，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空可以过来搭把手帮个忙的。】
陈书望：【……别告诉我又是去挖泥的，上次给你挖了那么满的两大桶，都用完了？】
美院有一个专门的泥池，学生们每次泥塑课前都会提着塑料桶去挖上一些，有时犯懒便把之前的作品敲碎了，重复利用，但秋述这个需要展出，不能按常规操作。
秋述：【……是的。】
江绮杉发去个同情的表情包：【我安排了今天60公里的骑行路线，明天成不？晚上不还约了去海边嘛，给自己放天假，拍肩膀。jpg】
柳明梵：【那我一会儿还要去学院给晚上的演出排练，在精神上支持你。】
元梦：【我上午有心理选修课，结束差不多要12点再过去可以吗？】
倪辛月、叶镧、乔思羽还在睡觉，干脆没回复，孙眠心则是去了学校旁边的出租房看宝宝。
时宇：【我来！我姐也叫我了，一会儿就过去！】
秋述回复一个“OK”。既然找到帮手，他也没急着先去挖泥，拿了铁丝做第二个架子。
时间悠悠到了10点。
时芸已经到教室了，但身边并没有跟着时宇。
她拿起桌位旁边的蓝色塑料大桶，朝秋述走来：“时宇刚路上踩到钉子，去校医院包扎去了，要我帮你挖点泥过来吗？”
秋述：“……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吧。”
秋述套了双雨靴，拿了铁锹，也没好意思让师姐下泥池，独自把两人份的给打了。
拎着塑料桶重新往教室走时，秋述没忍住感慨：“时宇这体质……”
时芸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习惯就好，小时候我爸妈还带他去找我们那儿最厉害的大师看过——大师看了都说没招。”
秋述：“……”
雕塑室里的大家基本干起活来就不会停下，也没什么午饭的概念，毕竟手上沾的全是泥，洗起来太麻烦。
桌板上的手机叮咚一声，是则群聊里的消息，乔思羽问他在美术楼的哪间教室。
她之前也跟大伙儿来过两趟，只是老记不清楚位置。
秋述双手不方便操作，便用智能语音助手帮忙回复，报了地方。
秋述回复时并没有没抱任何希望，以至于看到乔思羽出现在教室门口还有些吃惊。
但显然乔思羽脸上的吃惊成分没比他少到哪里去：“什么啊，其他人竟然都没来吗？”
秋述也不客气，直接支使起人：“来都来了，帮忙干吧。”
乔思羽假装看表，企图逃避：“大家约的晚上五点碰面，路上坐车要一个小时，咱们四点就需要出发，现在已经12点半，你看就这么点时间，要不咱别干了，歇半天……”
秋述径直把她的手按到泥桶里，不给人逃避的机会：“争分夺秒，泥有点干了，帮我加点水，和一和。”
乔思羽难以接受掌心下的触感，额角青筋微跳：“……我上次过来帮忙，指甲缝里的泥抠了一礼拜都没抠干净。”
秋述：“没事，一会儿坐车路上我帮你一起抠。”
乔思羽：“……”
【柳明梵篇】
周六早上的九点，柳明梵拎着自己的长笛盒，准时出现在音乐楼的大厅里。
他周末难得勤奋一次，上一次这样勤奋时留下的阴影还刻骨铭心——直接撞到丧尸爆发的枪口上——以至他这学期开学返校后周末该偷懒便偷懒，并同时在寝室里和琴房里囤了一大堆吃的，以备不时之需。
但这个周六没办法，学院里接受了海边度假村的邀请，晚上要演出，在下午进行现场彩排前，戚雅安排他们在学院里事先演练两次。
作为校演奏团不可或缺的长笛王子，柳明梵义不容辞地过来了。
大楼前的两列雕塑旁有不少在拍照的大人小孩。
N大对外校人士的进出并没有限制。周末天气好时，许多住在附近的居民会带着孩子到学校里来参观，或是找片草坪野餐，或是直接到河边钓鱼、放风筝。
其中音乐楼的建筑最为气派，偶尔又有免费的音乐可听，最受欢迎。
柳明梵几步路的功夫，已经被好几波人叫住帮忙拍照片。
来到一楼大厅的露天音乐台，晚上要参加演出的学生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一个个站在台上各自的点位，既有说话闲聊的，也有提前吹拉起小调找感觉热身的，各式各样的声音掺杂在一起，热闹不已。
柳明梵作为上了荣誉墙的优秀校友，在学院里的知名度仅次于戚雅，组装个长笛的功夫，就有不少跟他打招呼的同学。
“我去，什么东西那么亮。”
“柳哥这笛子新买的？”
“哇塞，好闪啊。”
一群人聊笑的功夫，戚雅拿着花名册过来，直接卷成筒状往柳明梵肩上招呼：“行了，别再擦了，都要晃瞎人眼了。”
柳明梵嘿嘿一声，这才把擦笛子的方布收进琴盒里，跟她一块儿往音乐台上走。
场地十点半之后还要给民乐系的学生用。
戚雅也不浪费时间，组织好秩序，就带着大家把晚上要演出的几首曲子都演奏了一遍。
楼里不少在琴房里练琴的学生趁休息时间，靠在走廊栏杆上往下观看。
露天观众席里也零零散散坐了些校外来玩的大人小孩。
掌声一阵一阵的。
戚雅也在演出之列，但她并没有急着坐在钢琴前和大家合奏，来回走动，全场把控。
路过柳明梵时，她脚步一顿，不客气地拿花名册去戳他肩膀：“走了一个调，别以为把肩膀挺那么直，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了。”
柳明梵：“……”
失策失策。
民乐系的学生到场，戚雅虽然还对呈现效果不太满意，但也只能让大家先中场休息，打算晚点找其他场地再排一遍。
正跟责任人老师商量着场地问题，音乐楼大门走进好些中年男女。
戚雅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诶，同学，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练长笛的小伙子啊？”
戚雅看向对方，只当是学生家长：“阿姨，咱学校练长笛的人还挺多的，您要找的是哪个？”
“叫，叫……”梁欣与老李对视，想了半天，也记不起名字是什么。
老李握拳敲了敲掌心，直接道：“就是最不着调的那个。”
戚雅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
她偏头看向音乐台侧边正喝水的那位长笛王子，叫道：“柳明梵，有人找！”
柳明梵转头过来，乍一下还没认出人。
过了两秒，才有些惊讶地跳下音乐台来：“梁姨，李叔？你们怎么来了！”
柳明梵之前跟大家约好放假再“故地重游”，因此这学期都还没怎么出去过，自然而然不会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这两位老熟人。
梁欣看着院内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叹了一口气：“跟着朋友过来参观，说你们学校的风景特别好，我和老李就想着把你那半截笛子给你带过来。”
她把长笛拿出来，还用了布包好。
柳明梵依稀记得他们有个儿子，但见他们没提，也没多问，嘿嘿一笑道：“要不留着做个纪念？我爸已经给我买了根新的。你们之前给了我们衣服、鞋子、车，留着应该的。”
“……我留着半个有什么用。”梁欣话是这么说，不过见柳明梵真没打算要了，也不强求，放回包里，“你们学校里天天这么热闹的吗？周末竟然不到校外去耍。”
年轻人跑来跑去，都朝气蓬勃的。
“热闹！”柳明梵肯定道，“我们学院今天晚上在什望海边上有演出，你们要一块儿来看吗？”
【陈书望篇】
“水动力……结构安全……制造……振动噪声……设计……水声工程写什么啊……”
宿舍里，陈书望念叨咒语一样，鼠标滚轮滚动，一目十行地看着论文。
“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老刘说周一就要给他汇报进度。”室友躺在床上，问了句。
陈书望抓头发：“完蛋。我这怎么写得完啊。等会儿还要去拍视频，晚上还要去海边。”
室友好奇：“拍什么视频啊，一定要今天吗？”
陈书望叹气：“咱们学院不是要拍宣传片吗，院长说我很有气质，想让我出镜。”
“气质？”室友狐疑地打量着他。
陈书望转述了一下院长原话：“摇摆的气质。”
按照原先脚本设置，船舶专业应该到海边拍个乘风破浪的小视频，但他们学院经费有限，商量后只能搭块幕布后期P船P海，陈书望只能凭信念出镜表演出冲浪的感觉。
室友：“……我有理由担心之后咱们学院到底能不能迎来新生。”
陈书望确实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打开手机，试图向秋述同学学习，摇几个人过来帮忙。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刚戳开对话框的那刻，时宇在群里给他发了消息：【@陈书望，完蛋了哥，我脚扎钉子了，还在校医室，等会儿社团活动我不能做示范了，你能不能去帮我示范一下。】
秋述好奇冒泡：【你不是十点多就受伤了？怎么现在还在校医务室？】
时宇：【大哭。jpg。上午是左脚，刚才出门右脚中招了。】
秋述：【……】
陈书望这学期去社团次数并不多，基本都是时宇在带新人，毕竟他现在的实践经验已经足够多，又是体育教育专业出身，一段时间下来教得有模有样，陈书望几乎都要退到二把手，把位置交给他了，谁知突然来这么一出。
陈书望对时宇这个体质没话说，但又没办法真的放下不管：【我现在好忙！什么时间？】
时宇：【十分钟后！】
陈书望倒吸一口凉气：【滚啊！从寝室到社团都要二十分钟啊！】
时宇：【求求你了，你可是跑酷冠军！】
这句话像是戳中群友们的沸点，刚才一个个都不吭声说话，现下倒是接起龙来——
江绮杉：【你可是跑酷冠军！】
元梦：【你可是跑酷冠军！】
孙眠心：【你可是跑酷冠军！】
……
室友还躺在床上玩手机，正要问陈书望等会儿吃什么，就听见凳子挪动，衣柜门打开，衣服架劈里啪啦一阵响后，大门被打开又关上了——风一般迅速。
陈书望抱着电脑，一边跑，一边看时间。
“抄近道”过去费点体力，但是可以节省很多时间，等会儿给新人讲解示范的时候他就教点简单的动作，让他们自己练，自己搞论文，接着一个小时后绕去学院拍视频，一镜到底，应该也耽误不了几分钟。
陈书望长吐出一口气：极限就是用来给人挑战的！
但等陈书望争分夺秒跑到社团，只见场地内一众新人中多了好几个熟面孔——分别来自其他院校跑酷大赛的冠亚军。
“哈哈哈陈书望巧了这不是，我们几个来团建，咱们再来比一把？”
陈书望：“……你们可真会挑时间来啊！”
跟这帮人比，别说下午学院录视频赶不赶得上，这晚上海边音乐会也够呛啊！！！
【时宇篇】
时宇一天里第二次躺进校医务室病床，看着自己两只可怜的脚，悲从中来。
“轮椅给你找一个过来了。”校医推着刚从仓库里翻出的轮椅走进医务室，还能听见两只轮子划过地面，零件不太丝滑的嘎啦声。
“稍微有点生锈了，你先试试看能不能用，不行的话，找个同学帮你去医院租借一个来。”
校医今年刚应聘到N大，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这学生上午走时，是拄着拐杖出去的，仅中午吃顿饭的时间，竟又瘸着双腿进来，要坐着轮椅出去。
“没事，这个应该就可以。”
时宇双手撑着床板，屁股一挪，就坐到了轮椅上。
他尝试滚动轮椅两下，动作确实有些艰难，但好在他臂力惊人，问题不大。
但这嘎吱声一路响个不停，确实听得人有些脑袋疼。
校医多嘱咐了一句：“你好好用，脚好了这轮椅就自己看着处理吧，不用送回来了。”
时宇：“……好，谢谢老师。”
告别校医，时宇独自推着轮椅往外“滚”，也是幸好校医院大楼出来的台阶旁有个残疾人通道的斜坡，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下去。
刚借坡滚下去两步，边上突然传来好多人的惊呼。
这轮椅零件也是够卡顿，时宇都没踩脚刹，竟安稳得停住了，没顺着惯性滚下去。
只见前方几道身影迅速地在残疾人通道斜坡的栏杆上来回跳跃，其中夹杂着前空翻、后空翻、测滚翻等动作，直到翻出他的视线。
“你们跑这么快干什么！不知道要让一让同学吗……咦，时宇，是你啊。”陈书望的声音传来。
时宇看看远处消失的身影，又看看陈书望：“你们在比赛？你咋最后一名了？”
陈书望也不跑了，直接过来帮时宇推轮椅：“跑第一又没人给我颁奖，再说了，我要是真得第一了，他们能抓着我继续再跑一下午。”
时宇：“这样会给咱们社团丢人吧？昔日跑酷冠军沦为……”
“打住打住，”陈书望费劲地推动轮椅，“这不有你这个腿伤患者在，我还能给咱们社团搏搏美名嘛——昔日跑酷冠军中途放弃比赛，停下脚步只为帮助残疾同学——你等会儿打算去哪？回宿舍吗？你这脚要不别去海边了。”
时宇却是仰头真挚一笑：“哥你就帮到底吧！晚上海边我肯定是要去的，正愁自己推怪费劲的！”
陈书望：“……我感觉我好像又能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