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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2 / 2)

林砧踢腿伸胳膊,就好像他刚才一直被绑着似的,并且招呼一群小将:“小子们,快动动你们的胳膊腿,不然一会儿遇到危险,跑也跑不了。”

小将们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小五问:“师父,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江匪浅背对着他们,淡淡地说:“不知道干什么还敢来?真不知道你们是太勇敢还是太愚蠢。”

林砧一点也没有帮自己的徒弟说话的意思,他笑道:“开什么玩笑,当然是太愚蠢了。”

小将们:“......”

江匪浅领路,向一个方向走去,并解释道:“我们要去神台森林——”

小将心领神会,一个个跟上。江匪浅把话说完:“去看左土人。”

小将们停住了,神色悚然。

小白结巴了:“去去去看什么?”

“我不信你没听见。”江匪浅忍不住讽刺,如果说林砧战后的问题是身体不好,那么江匪浅主要的问题就是脾气不好,准确地说,是对大多数人脾气不好,具体表现为喜欢嘲讽和没有耐心。林砧对此的总结是:长时间身处黑暗带来的精神刺激。

小五立刻支援同伴:“那太危险了吧,神台森林里面总是有不可名状的东西,据说只有曾经的神师才能进去。”

“胡说。这世界上早就没神师了,这么说岂不是没人能进去?”江匪浅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钟抹一把脸上的冷汗,大声道:“也不是啊,比如救了我们所有人的两位大英雄就可以——镇渊君和峙桑君。”

“你说谁?”江匪浅忽然停住了,但是不回头。林砧快步上去,拍拍江匪浅的肩膀,提醒着什么。

大钟就像是被小白传染了,登时结巴起来:“大大大英雄,两个,镇渊君和峙桑君。”

虽然在东海多年,但是江匪浅和林砧从未告诉任何人他们曾经是谁,做过什么,连名字都不用寻常名字,林砧自称林希声,江匪浅用了几乎从未用过的“江铭”。

对于拯救了后土的英雄,人们多少都有所了解,但是这些距离人们实在是太远了,大家宁愿将曾经发生的事情视为一种天命,不再去追究。

没人知道江匪浅和林砧到底是谁。

江匪浅安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像是等待着什么沉淀下去。终于,他说:“胡说,不只是他们可以,我们都可以进去,只要足够小心。”

林砧朝大钟勾手指:“小胖子,你不是要锻炼自己么?没有危险的环境,怎么锻炼自己?怎么,自己说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

其他几个少年登时满脸通红,他们正是最要强的年纪,绝不肯丢面子。正是因为这一点,林砧很容易就让他们呀开口无言,乖乖地随着自己和江匪浅进入了森林。

东方森林终归比东海冷一些,到了晚上,寒气更加显著,连松针都在寒意中萎靡不振。

江匪浅和林砧并肩走在前面,商量着什么;少年们畏畏缩缩走在后面,虽然一个个想要装作勇敢无畏的样子,但是还是被森林中幽暗的光线和不时出现的怪声吓得够呛。

走在队伍最后的小五总觉得有一阵冷风在自己身后飞来飞去,不管自己怎么移动,这阵风总是对自己穷追不舍。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风?除非是什么活着的东西。

想到这个,小五简直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了,他牙关咯咯作响,忽然撒腿跑了起来,超过了前面的伙伴,跑到了离江匪浅和林砧最近的地方。

大钟干笑一声:“小殿下,你——”话没说完,忽然“嗷”地大叫一声,像是被什么砸中了屁股,捂着屁股慌乱地跑到了小五身边。

这下,虽然菜花和小白没感觉到什么,却也吓得往前跑。但是无论他们的队形怎么变化,几个少年都始终不敢超越江匪浅和林砧。

但是前面的两个人早就被他们的队形变换弄得不胜其烦。特别是江匪浅,按照他的标准衡量,被吓到撒腿就跑是胆小,大喊大叫,惊动了周围的东西就是愚蠢,他没法容忍这两种特征出现在自己身上,当然也就不允许它们出现在这些人身上。但是毕竟他们都是“林砧的学生”,江匪浅多少给他们留了情面,只是冷淡地训斥道:“安静!想被野兽叼走吗?”

话没说完,一阵冷风就扑向了他的面门,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不见江匪浅的动作,他的身体却已经变换了位置,一手扬起将林砧推到一边,目光定定瞪着冷风的方向,淡淡开口:“着!”

像是将面粉扔进了飓风中,一片尘埃飞扬,树叶乱飞,少年们一个个被迷了眼,慌忙揉眼睛,不知道是谁开始乱跑,绊倒了另一个,不多时,四个人有三个已经在地上了。

林砧心安理得地被江匪浅拦在后面,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他逐渐学会放松,知道了被照顾也是一件寻常事情。至于江匪浅是怎么潜移默化地让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林砧忘了,唯一记住的就是:老神师从来如此,他不必为此紧张。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林砧好歹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不知道。”

这是江匪浅的回答,林砧很意外,因为很少有江匪浅不能确定的事情。

“看来要加了小心了。”林砧喃喃。

“不必。”江匪浅回应,像是在回应林砧刚才的感叹。

林砧啧啧:“江匪浅,你现在很猖狂啊,难道这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你害怕的了?”

江匪浅的目光仍然警惕,却不紧张,他早就见过大地最深处的黑暗,经历过最长的时间,现在,没什么让他心惊胆战的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有。”江匪浅回答,手指忽然向一个方向一点,像是在水面上滴落了水珠,引发了一片涟漪,在他手指的方向,传来一阵野兽的嘶吼。不是豺狼,不是虎豹,但是可以肯定,这东西很大。

地上的少年们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站着的却被他们拽倒了,但是在混乱中,他们也不知道这站着谁倒下了。

小五大声问:“老师,这是什么?”

林砧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问得好,我也不知道。”

小五很无语:“您不知道难道就不害怕吗?”

林砧摊手:“害怕没用,不如想想这可能是什么?”他忽然一转,道:“但是你们没必要想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不会知道的。”

没等小五问他自己为什么不会知道,难道是“不配知道”吗,林砧和江匪浅就同时朝一个方向走了一步,两人的手同时往前一送。

少年的眼前一阵晕眩,像是洪钟大吕的声音震荡了他们的脑仁,叫他们难以分辨东西。就在这晕眩中,一阵爆竹一般的明光劈里啪啦地亮了起来,却没声音。

这一串电光石火之后,四周没了声音,野兽洪亮的吼叫转为呜咽,像是受了重伤。烟尘仍然在空中转圈圈,但是逐渐淡了下去。

菜花咳嗽着站起身,他就是最后摔倒的那个,正当他想要谴责其他小将寡廉鲜耻的行为的时候,一张黑黝黝的面孔正对准了他。尖叫消失在嗓子里,菜花扑通一声,又跌倒在地上。

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那张黑脸,江匪浅就站在他的面前,从菜花四仰八叉姿势的视角看过去,江匪浅越发显得高大。

江匪浅看着对面的黑影子,忽然笑了:“你们真的在。”

小将们早就发现自己被包围了,一个个将手按在腰间的兵刃上,小五的剑已经快要拔出来了,手却被林砧按住了,后者轻声道:“没事。”

黑影对着江匪浅笑了,他的肢体很模糊,但是看整体分明就是人的样子,像是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现在,他在摆一个作揖的动作,并小声说话:“我们曾建议您回到后土看看,结果如何?”

江匪浅记得,在他以未林砧不能复生的时候曾在左土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左土的人就对他说:回到后土看看吧。

江匪浅:“你们知道结果,却不知说,让我白伤心了那么久。”

“我们并不知道,只是觉得不该失去的东西终究不会失去的。如果要寻找,他必在你最重要的地方。”

江匪浅微笑:“你们没有变,说的话还是这样隐晦。我要道歉,曾经一度我认为你们是很愚蠢的。”

“我们并不聪明,唯一的一点智慧隐藏在黑暗中,不能被看见。”对方的语气像是自嘲。

此时,不仅小将们听不懂这番对话,连林砧也是一知半解,毕竟,江匪浅没说过自己是怎么等待他的。

江匪浅说:“你们的身形和声音都和这里人很相似了。”

左土人显然十分得意:“经常来当然会如此,你们也要常去。”

小五在江匪浅身后小声问:“这就是左土人?”

林砧拍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这是我们的朋友们,与我们没什么不同,就是住的地方不一样。快去打招呼。”

小五还没明白林砧的意思,就被推了上去,他战战兢兢走到黑黝黝的左土人面前,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在他眼中,这一团扭曲流动的东西虽然有着人的形状,细节上却和人大不相同,让他正常地和这样的“人”说话,属实难了点。

正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小五的肩膀上,上方有一道冷淡但是沉稳的声音道:“他们睿智,善良,你不需要担心。曾经我为他们守护土地,现在我们两地沟通,他们是我们的客人。小五,你是东海陵安王的孩子,是一位很重要的主人,现在你的客人在对你微笑,你有什么要和他们说的吗?”

连林砧也没想到,江匪浅竟用这样的好耐心和小五说话。小五更是震惊不已,但是同时,左土人的形象似乎在江匪浅的形容中清晰了一点,他似乎能透过那黑色的面纱,看到里面流动不息的东西,像是时间,也像是云彩——这就是他们的智慧吗?

小五艰难地开口:“你们好,对不起,我从没见过你们。”

正在他不知道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了,小五道:“你们常常来访,我们却从未接待,也从未去你们的家乡,是我们的不好。等我长大了,就带着陵安人到你们那里去拜访,你们可要等我啊。”

林砧心中一动,偏头看江匪浅,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动容。

左土人大笑,尽管仍然声音很小,但是声音中却充满了快乐:“好啊,小殿下,我们等着你。西方的海浪不是很凶猛,你们只需要很普通的船只就可以过来。”

小五壮着胆子又问:“你们那边有什么?和我们这里像不像?”

左土人面庞上喷出一股黑气,表示惊讶:“难道你们的老师从未告诉过你们吗?”

小五狐疑地看看林砧:“我们老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林砧觉得大事不妙,正要制止左土人,就听这家伙说:“正是他们沟通了两地,这样大的功勋,他们从没提起吗?”

四个少年全全愣住了,就像是突然被点了xue道,一个个表情夸张地瞪着江匪浅和林砧。林砧摸摸鼻子:“说实话真没意思。”

小白结结巴巴:“老老老老师啊!”

林砧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说谁老?”

小白缩脖子,试图从林砧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一边不管不顾地大喊:“我刚才还不明白他,他说的守护土地是什么意思,现在却明白了!你们是大英雄!你们就是峙桑君和镇渊君!”

他停顿了一下,茫然问:“但是,你们谁是谁啊?”

一个多时辰之后,一行人走出了森林,几个少年的表情像是被雷击了,一个个直着眼睛,脚步不稳。

林砧在一边奚落:“你们一个个喝多了是不是?”

菜花不停打嗝,自从见到左土人就没停过,他在嗝声中见缝插针地说:“不可思议啊。”

其他几个少年纷纷表示同意:“不可思议啊。”

林砧停下脚步,说:“有时间把一个词重复四次,不如听我一句:这事情别告诉别人。”

小五激动道:“为什么?我们的老师是大英雄!”

江匪浅一句话就把小五的激情浇灭了:“那你们知道你们的大英雄为什么藏匿在东海,不声张自己的名姓?”

“因为,因为......”小五说不出来。

江匪浅淡淡道:“英雄的作为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的我们就是东海的两个普通人,灵明和川纳基本没有用处。后土难得太平,而太平之日绝不是随便炫耀的时候。”

大钟似懂非懂:“你们隐退林泉了?”

小白想了想:“虽说似乎是这样,但是我们以为这只是故事。”

林砧说话了,难得严肃:“退居林泉一点也不简单,惊涛骇浪之后能甘于平静,是不容易的。”

少年们年纪都不大,正是热血的年纪,有点不明白林砧的话,后者说完就发现问题了,叹气道:“算了,一群臭小子——你们还太年轻。”

按照往常,少年们会吵嚷说林砧也不老,但是知道了林砧的身份,想到林砧的过往,大家都沉默了。

林砧最见不得沉默,赶紧问江匪浅:“他们来就来,好好的做什么妖法?弄得飞沙走石的,还劳烦你用了灵明。”

少年们眼睛都是一亮:原来刚才见到的就是灵明!大钟深深一叹:能见到真的灵明,真是死也值了。

江匪浅可不知道这小孩心中的念头,回答道:“他们吓唬我们的。”

“吓唬我们?”林砧脸色不太好看你,狠狠道:“无聊。”

江匪浅轻飘飘地道:“比不上你。”

大钟一直盯着江匪浅和林砧,这时候终于忸怩地问:“老师,镇渊君,你们能不能给我们看看灵明?”

林砧手欠地抓住大钟的耳朵:“你以为灵明是什么?想看就能看?这是太平盛世,忘掉这些吧,专心当你们的小将军。”

但他越是这么说,少年们的央求声就越大。终于,林砧掐住眉心,喊道:“停下!打住!闭嘴!”

少年们像是嘴巴被捏住的鸭子,哑了。

林砧摸摸下巴:“真为难,你们要看什么?下不为例啊,仅此一次。”

几个少年眼睛亮闪闪,可见的兴奋。江匪浅在一旁安静地建议:“知返之术,简单可行。”

林砧朝他比个手势表示不满:“一点也不简单,老神师都是学了很久才会的,更何况我?”

江匪浅笑而不语。

林砧嘟囔:“真是冤大头。”他冲少年们嚷嚷:“看好了啊。”

合眼,灵明聚拢,收入眼中,纳入丹田肺腑,四肢百xue。一瞬间,林砧周围的气势变了,那个平时嬉皮笑脸的老师不见了,陈厚的东西一层层在他身上叠加,像是画满符咒的纸张贴满了木门。

却不尽然......更多的是,雾过山岗,风起江岸,恍如月缀楼台,星行长河。无穷伟岸,无尽风光。

四野安静,灰尘无处遁形,于是害怕地蛰伏不动。空气中的每一个空隙都分毫毕现,却又不值一提,被人拿捏了血脉,不敢声张。

无穷的空间向这里涌来,像是泉水跳出了狭窄的洞xue,奔向浩大的世界。

忽然睁眼,眼睛沉静如水,水中微波,叫人害怕这平静被打破了。但却始终没有,仍然是安静,恒久的安静。

万千的安静中,林砧轻轻张口:“来归。”

迷人眼!少年们挡住了面孔,一阵阵冰冷的水扑面而来。原来是这森林中树枝上的冷露听了召唤,纷纷奔赴而来。

正如同谁跨越千山万水,赴这中宵之约。

少年们被水砸的想要乱叫,但是林砧周身的气场叫人不敢声张,一个个屏住呼吸,抱住脑袋,任凭冷露不断向他们飞来,飞蛾扑火一般。

因此他们没看见,在飞霜划破一般的森林中,还有一个人随着知返的露水而来。

江匪浅走向林砧,像是要打破那成圈的气场。换做别人,破了气场,必然受伤,但江匪浅就这么轻易地走过去,站在了林砧身边。

江匪浅略微高一点,林砧要微微擡头去看他,这一下,露水落在眼中,林砧慢慢闭上了眼睛。

跳跃飞溅,不知从何而来,却坚定去向何方;不知姓名路程,却被人许下归期;纵然走出很远,也要与人偕行,等到并行已久,就能拾取知返之谛。

面庞都被打湿了,嘴唇也湿润了,像是喝了什么美酒,痛快淋漓。

眼睛像是被蒙住了,不见彼此。但温度和心跳犹在,绝不会不明白对方在何处。

手和森林是同样的温度,心脏却烧红了,慢慢流淌出岩浆来。

终于,仿佛是骤雨初歇。少年们睁开了眼睛——好狼狈。

他们惊讶地发现,两位“大英雄”正看着他们笑,连一直不茍言笑的镇渊君也在微笑,他的微笑不浓郁,但是沉厚。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似的,少年们这才发现堆叠在他们俊朗的面孔之下的东西。

那些时间和征程。那些痛苦和迷途。那些叫人敬畏,但是说出来就会散去的神秘。那种安静和淡然。

还有那斩不断的纽带。

大钟忽然嘿嘿笑了,标准的傻儿子笑容。

小五踢了他一脚:“败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