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番外三(1 / 2)

番外三

小石屋就是小石屋,小小的,石头做的,摸上去冷冷的,但是里面有一个壁炉,冬天的时候可以烧火取暖,烟道很好,不用担心不该冒烟的地方冒烟。这是曾经的西方人的设计,现在他们将其带到了东海。

一个白头发的少年站在门口踌躇着,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他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的围墙后面探出三四个脑袋,一个脑袋的主人朝他打手势:快敲门。

白发少年本来面容白皙,现在因为着急,满脸通红,但还是不敢敲门,好像门上附着了什么腐蚀的东西,又或者会将他的手吃掉。

门忽然开了,围墙后面的脑袋嗖地齐刷刷消失。白发少年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却听到头顶上面一点的地方有人说:“擡头。”

语气淡淡的没有情绪,说是冷冰冰的不恰当,但是白发少年却认为,还不如冷冰冰的。

他擡头,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深黑的眼睛,同样深黑的眉毛,放在其它任何一张脸上都太锋利,但是面前这张脸居然将这些部分良好地包容了,甚至升华了。

眼睛好黑,白发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一个瞬间,却忽然手脚发冷,赶紧转头。

面前的人见他不说话,问:“来找林砧?”

“啊,额,哦,是......”白发少年之所以被小将们找来,是因为他最能说会道,但是现在,他的口舌在这个人面前不值一提。

“明天他会去的。”黑眼睛说完,就要关门。

“等下,老师怎么了?”白发少年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赶紧问。

门停住了,黑眼睛带点笑容:“老师?”

又开始出汗了,少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每句话都像是盘诘。他回答:“是啊,将师是我们的老师。他不仅功夫好,而且手艺好,他教会我们画草图......”

“你们要说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在屋里响起来。少年一愣:“老师?”

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黑眼睛后面,身上披着一件斗篷似的东西。林砧看见白发少年,赶紧招手:“来来来,站门口干什么?柴火都不立在门口,你在哪儿干嘛?”

林砧要把少年拉进来,江匪浅却挡住了他:“你明天就能见到他们了,着急什么?他一身寒气,屋子里好容易暖和了。”

他说这话不避讳,少年有点尴尬。

林砧从后面踢了江匪浅的脚后跟一下,将他推到一边,到门口笑眯眯地和少年说:“你们来了几个人?”

“......”

林砧很慈祥地说:“没事,我知道,你们至少来了四五个,对不对?你们是一伙的嘛,肯定的。是不是看我两天没去了,想我了?没关系没关系,明天,明天我肯定去,保证。”

少年用力躲避江匪浅的眼神,问林砧:“嗯,老师,您生病了么?”

林砧还是那副腔调,像是在和小朋友说话:“没有没有,但是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叫做上年纪的人需要时不时休息一下,不然死的快?”

少年目瞪口呆,江匪浅在里面轻轻咳嗽。

林砧速战速决地说:“对,说的就是我,你们想让我多活两年,就等我明天再去。”

江匪浅的忍耐到达极限了,他将林砧拉回去,对少年说:“你听见了,明天,不要着急。”说着在他眼前关上了门。

东海因为海水的缘故,冬天不是很冷。但此时少年站在原地,属实有点冷。

“怎么样?”少年耷拉着脑袋回到伙伴们藏身的地方,被团团围住问。

“那个黑眼睛真可怕。”少年心有余悸。

另一个少年一拍大腿:“忘了告诉你了,老师家里还有一个人,这个我们很早之前见过,后来就没再见,据说是个卖画为生的。”

白发少年是个新兵,对这些事情并无所知,现在听人一说,顿时来了兴趣:“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和老师在一起?”

刚才那少年摸摸鼻子,压低了声音:“老师刚来的时候不会说这里的语言,那个人就是他的通译,他们两个在教场共同工作了一段时间,老师逐渐学会了这里的语言,那个人就离开了。”

白发少年频频点头,听的聚精会神。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一起,不清楚,老师来的时候他们就是一起的。那个人据说画一手好画,原先是画地图的,但是后来没什么需要地图了,就画画,大河山,很好看。”

另一个少年插嘴:“对,他的画就像是薄雾笼罩在纱布上,朦胧得恰到好处,很多人都争抢着购买他的画。”

白发少年忍不住感叹:“真厉害!”

在他们躲在围墙后面私语的时候,屋内江匪浅正正襟危坐地绘画,林砧站在他背后看着。

江匪浅的手还是那么稳,就算在他的手腕上吊一块大石头,他的手也照样运转自如。

林砧看着柔和的线条在纸上肆意流淌,仿佛江河决堤,在平原上化做奔马。江匪浅经常作画,但是林砧百看不厌,只要看一眼,就会入神,仿佛魂魄被勾进了绘画中。

方才江匪浅就在作画,却被敲门声打断了,林砧本要去开门,却被江匪浅拦住了。

此时,江匪浅一面作画,一面责备林砧:“你说话没有轻重。”

就这一句,不多说。

林砧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林砧自己却是不忌讳的,他笑笑:“本来就是老不死的,怕什么。”

江匪浅的手顿了顿,但是没停下来:“你只是在教场上衣服穿少了,所以风寒,为什么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骗小孩子有意思么?”

“有啊。”林砧在江匪浅旁边坐下,一只手撑着脑袋:“你不想试试骗他们么?他们可有意思呢。”

“不想。”江匪浅将林砧的胳膊推到一边——这只胳膊挡住江匪浅即将设色的地方了。

“你知道谁是我的学生么?”林砧问。

谁都和他没关系,但是介于他们算是“林砧的学生”,于是江匪浅顺着他的话问:“谁?”

“小殿下。”

江匪浅终于有了点表情,他挑起朝着林砧这边的眉毛:“小殿下?”

林砧扳着指头数:“要说陵安王的殿下也不多,一,二,三,四,五,也就五个。”

“五殿下为什么当你的学生?幼子总是被溺爱的。”江匪浅未曾体会过当最小的孩子的感受,但是伊献心和他说过。

林砧笑道:“任性嘛,你也说了,他做什么他父亲都不会干涉。”

江匪浅摇头:“他的父亲应该担心,这里这么多老师都是东海人,他却偏偏选了一个东方人当老师。”

林砧修长的手指轻敲自己的面颊:“是啊,都是白发的老师,只有我是黑头发,看起来最年轻。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小殿下选我。”

江匪浅忍不住笑了,手中的笔却不为之震动,仍然平稳地运行着,似乎他的情绪如何都无法影响他的这支笔。

“教导小殿下的感觉如何?”关乎林砧的事情,江匪浅习惯了多问几句,但其实就算他不问,林砧也会说的。

林砧朝他翻白眼:“你但凡去教场看一眼,你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江匪浅低头作画,嘴角却微微扬起来。

林砧趴下,转头看江匪浅的眼睛:“你去看过?什么时候?看见什么了?”

“你的披风要掉了。”江匪浅提醒了一句,回答道:“忘了。看见你站在台子上手舞足蹈。”

林砧深深叹气:“胡说,一听就是假的。”

江匪浅抿嘴:“未经许可,我应该不能探听你们的机密。”

林砧也知道,凭借江匪浅的耳力,怎么可能听不到?他只是不听罢了,因此只看见了自己的动作。

江匪浅此人,一直有点正派但是奇怪的坚持,比如他说什么也不听林砧给学生讲什么;再比如,他即便是在自家也坐得很端正,一脸过分礼貌的表情。

林砧忽然想起一件事:“什么时候去东方树林?”

江匪浅一愣。林砧赶紧提醒他:“就是小妹说的,有左土人的树林。”

江匪浅思索片刻,定夺道:“你好了就去。”

“那不行,”林砧跳起来,披肩飞了出去,“我好了要回去教学生,没时间出去。”

江匪浅绕过林砧,将披风捡回来重新披在林砧肩上:“你可以告假。”

“这可真不好。”林砧耸肩。

当林砧开始找理由的时候,他的倔脾气就发作了,这时候没必要继续争论下去了,江匪浅于是任命地点头:“那就是今天。”

林砧一本正经地应答:“看来只有今天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拖拉磨蹭的人,既然说定了要走,那就是说走就走。但是他们在离开家门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小问题。

“你们为什么还没走?”林砧几乎惊恐地盯着讪笑着的几个年轻人,他们一水地傻笑,低着头,身上白晃晃的衣服用脚想也知道是训练时候穿的衣服。

林砧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这些烦人的家伙气跑了,他无力地说:“快回去,我们要出去。”

“老师去哪里?”一个少年问,他就是刚才指点白发少年的人,他的头发颜色更深一点,但是仍然是白色为主,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点缀着一些金丝,倒是很好看,就像金缕似的。

“小五,”林砧义正言辞:“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是这里的殿下,为什么不能做个表率,带着这些人赶紧离开?”

小五笑嘻嘻地,一点也不怕林砧,反而说:“你别吓唬我,我知道,你们要去冒险了,快带上我们一起去吧。”

林砧捂着眼睛,好像再看他们一眼就会被他们的傻气沾染:“我说小五,你是不是故事看多了?我们只是出海一趟,不是冒险。而且,就算是冒险,凭什么带你们去啊?你们去了是能给我们搭把手,还是多给我们指一条路啊?”

小五仍然是笑嘻嘻的,林砧便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他父亲的亲儿子,毕竟陵安王可不是这副样子。

白发少年没有了江匪浅的威慑,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巧舌如簧的样子,他大胆地说:“老师,我们既然是您的学生,就必然要足足地学到您的本事,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锻炼,您怎么能不带我们?这样下去,我们岂不是成了书斋里的书呆子?”

剩下两个少年听了,也连声附和。

林砧叉腰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叹气。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很是尴尬——他早就忘记了这些少年的名字。毕竟他们长得那么像,虽然只是头发颜色差不多,但是在林砧心目中,这种相似性就好比看着一群羊,就算羊再怎么天差地别,他也分辨不出来。

江匪浅像是看穿了林砧的心思,问:“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我还不认识你们。”

这些孩子每一个不怕江匪浅的,虽然江匪浅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是架不住他眼中的神色太过深沉,就好像井水似地,叫人看一眼就想到“投井自尽”。

于是少年们鹌鹑似地缩着脖子,挨个说了名字,而最应该好好听着的林砧,却认为他们的名字过于冗长,干脆每个人一个外号打发了。

小五惊呆了:“老师,您......不叫我们的名字嘛?”外号可真是......亲切过分了。

林砧庄重地微笑,以此掩盖他不去认真记住名字的懒惰,他说:“这里不是课堂,你们既然认为是探险,那么就要有探险的规矩,对不对?”

江匪浅看着喜形于色的少年,深切感叹林砧骗人功夫之深厚之余,也为这些孩子一个个贴上“不甚聪慧”的标签。

于是,江匪浅和林砧带领着小五、小白、大钟和菜花出发了。

东海人并不经常去东方,但是林砧既然是陵安的客卿,这点事情还是方便的,于是他们顺风顺水地上了一条船。直到此时,大钟和菜花还对林砧给他们起名字的事情耿耿于怀,一边一个堵住林砧,非要让自己老师说说,为什么起了这么两个名字。

林砧翻个白眼,一指那白发少年:“他叫什么?”

“小白。”两个少年异口同声。

“为什么?”

大钟:“望文生义,因为他的头发最白。”

“照啊,”林砧拍拍手,一脸“你可真聪明”的表情,道:“你也知道望文生义啊,那么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大钟呢?”

大钟的脸上像是忽然被涂了锅底灰。小白哈哈大笑。

大钟此人,身材颇有点上窄下宽,加上一身藏不住的肉,分明是晨钟暮鼓的那个钟。

菜花一边笑得打嗝,一面问林砧:“师父,那我呢?”

林砧的目光柔和了一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旧事,他对菜花笑道:“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手下。”

江匪浅还记得,是那个被叫做“苦菜花”的小士兵,他没想到这么久了,林砧还记着他。仔细打量,发现面前这朵菜花虽然头发稍微白一点,脸色也苍白一些,但是那副带点懦弱,但是又很耿直的神情还真和苦菜花很相似。不禁心中一暖。

菜花受宠若惊:“是么?”

林砧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点点头,想:真不知道苦菜花怎么样了?自己走了,没人罩着那臭小子了,他应该还好吧?

菜花像是被和林砧忽然提到的“渊源”震坏了脑子,连胆子也一起跟着打了起来,竟然问:“老师,您的外号呢?”

大家忽然沉默了,在一片沉默中,林砧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你问什么?”

大家的沉默根本没有对菜花构成提醒作用,他高高兴兴地又问了一遍;“老师您的外号是什么?”

江匪浅装作没听见,转到一边,搓手指,像是要从上面搓下来什么黄金。

林砧神秘莫测地笑着:“没有。”

菜花很真诚地大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老师我们可以给您起一个哦。”

其余小将的目光暗暗转到菜花身上,每个人心中想的都是:是“我”不是“我们”。

但是菜花看了半天,却为难了:“老师您连点特征也没有,不好办啊。”

林砧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诚恳的笑容:“是吧。我是个美男子呢,你还是别费工夫了。”

菜花拍手:“老师您说得对,我们应该叫您林美人。”

说完了,舌头忽然像是被拧了一把,菜花睁大眼睛,张着嘴不动了,任凭大家的目光将他凌迟。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战战兢兢,大着舌头,像是喝了一斤酒似地说:“我我我......”

“你你你!”小五气的拧住他的耳朵:“你乱说什么?”

“林美人啊,”江匪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林砧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深深的眼睛紧盯着菜花。

菜花接触到他的眼神,快要哭了,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我我我不是说这个,但是那个......”

“没什么这个那个,你说得对。”江匪浅一本正经地认同。

菜花茫然看他,剩下的小将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二人。林砧嘴角虽然带着笑容,却像是生吞了黄连,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其中,给人一种他要把江匪浅按在地上打一顿的错觉。

大家纷纷退避三舍。

但是江匪浅仍然镇定自如,搭在林砧肩膀上的手一寸也不移动,稳如泰山,并顺便决定:“林美人这个名字好,以后就这么叫了。”

“江匪浅!”林砧终于爆发了,他看上去不打算追截这个提法来自哪个人,而是要将江匪浅这种将事情闹大的精神扼杀在摇篮中。

“你别以为自己是小师叔就怎么样!当时造船的时候还是我救了你呢!你当时会什么?什么也不会!你就是个穷书生,酸书生,就知道画画!你你你......”

小将们紧张地盯着两个人在船上一个追一个跑,小心翼翼地躲到了船舱中,想看又不敢看,心情复杂。但是在他们看的寥寥几眼中,江匪浅虽然在躲闪,但是气定神闲,眼角的纹路是开玩笑的意思。他们的老师虽然追的很猛,但是动作也不像是真正翻脸的动作。

在船舱多了一会儿,小五忽然问:“你说,他们图什么呢?”

小白抓耳挠腮,顺口接着问:“是啊,这是玩什么呢?”

沉默。大家忽然意识到,这小子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而且,为什么这个黑眼睛是老师的小师叔啊?当时“造船”是怎么回事啊?好多问题,真让人恼火!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岸边。大家在穿上憋屈久了,上岸之后一个个兴高采烈,放松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