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一切将改变(2 / 2)

江匪浅沉默了,玉孤台的话回响在他的耳边,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个画面:天寒地冻,螺沟道中白雪纷飞,一个孩子蜷缩着身子在冰雪中,好像已经死去了,但是当两个身影出现在螺沟道中的时候,这孩子忽然放声大哭。

“我是执吾剑的化身。”江匪浅说出这句话之后觉得好多了,似乎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糟糕的了。“我是执吾剑,我理应去左土,就像曾经神师们将执吾剑毁掉一样。”说到这里,江匪浅忽然激动起来,他很久没有仔细想过这重身份的意义,如今想来,这个身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几乎是在催促着他牺牲。

江匪浅长出一口气,剩下的话没说出来:我也要毁掉自己,让执吾剑完全消失。

当他走向一个极端的时候,魏从容和玉孤台会劝阻他,他们太知道走向极端是怎样可怕的事情了,但是千琪不是他的君父和师父,他没有教导他的责任和心情,于是千琪最后一次问:“你想好了?工垂,后土,左土,族人,还有你自己,你都想过了?”

这一群混乱的东西在江匪浅的脑海中飞过,他真想把这一团糟扔掉,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将一切的忧虑扔到一边,大声道:“我想好了。”这个时候,犹豫和迟疑是最大的敌人。让工垂人流离奔走,让他们憎恨自己,这已经不是纠结于这些的时候了。

千琪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他问江匪浅:“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之前我问你,希望用我来做什么,你似乎想到了什么?”

江匪浅心中一阵绞痛,他不想提起林砧,但还是勉强回答了。

“燃灯而死,身体付之一炬,有意思啊。”千琪咕哝着。

这哪里有意思了?江匪浅正要问,千琪却一句话就截断了他,千琪说:“我在这见过老的点灯之人,他们还是老一辈的神师呢。”

西方的点灯之人。江匪浅激动起来:“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虽然将自己献祭给明灯,但是他们献出的只是灵明,甚至只有灵明的一部分,他们的人并未死去。”

千琪的话,让江匪浅开始思考一个重要,但他从未想过的问题:魏从容和玉孤台什么时候点燃的长明灯呢?当然不是他们隐化之后,那么如果他们是在隐化之前就点燃了长明灯,就说明点灯未必会让人丧命,但是为什么卓沉舟死活不肯点灯,反而将明灯给了林砧呢?

他用这些问题来问千琪,后者却见怪不怪:“灵明旺盛的人自然有余力,但是灵明不旺盛的人却不然,如果他们点燃了明灯,自然是灵明耗尽,其结果就是,和平常人一般无二,无法隐化,这对他们而言,不啻于直接死亡。”

这就说通了,江匪浅恍然大悟:卓沉舟是秘术大师,但是灵明薄弱,如果他也点灯的话,必然无法隐化。江匪浅的心尖抽搐着疼痛:“那么林砧呢?我的朋友,他为什么直接死了?”

千琪对林砧没有情感,因此说出的话显得十分冷漠:“或许是他灵明不多,耗尽之后显得如同死了一般。”

江匪浅的脑子像是被铁锤砸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林砧不一定是死了?”

“你这个人,关心则乱,其中道理你已经弄清楚了,怎么到了你朋友身上,就不明白了呢?”

如果江匪浅站在地上,他必然要踉跄倒地了,但是现在,他身体悬空,只能浑身抽搐:“也就是说,他没死,本来还能活转的……”江匪浅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像是猛兽落入了牢笼:”但是舫人,他们把他的身体火化了!这是杀人,他们把他杀死了。”

千琪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被这个故事震惊了:“他们,直接火化了?”

这话每一次被说出来,都是在江匪浅的心脏上扎一刀,江匪浅在空中翻滚着,多亏千琪的枝条是非柔韧,他才没掉下去。

江匪浅紧闭双眼,哑着嗓子道:“我去晚了,是我的错。都该死,都该死。”也不知道他说是谁该死。

“喂,喂!”千琪被他吓了一跳,“这件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

江匪浅的动作瞬间静止了,他的眼睛睁开,里面是通红的,像是疯魔的人。

千琪:“他的身体不在了,但是魂飞魄散,精神不死,有一个方法可以重新找回。”

江匪浅颤抖着盯着千琪,眼睛中闪烁着几乎是狂热的光芒,连千琪都被着光芒震慑了。千琪说:“你来的时候看到了孤烛鸟,他们本来是北方平原的鸟儿,身体本来不会发光,但是由于搜集了太多‘魂魄’,便会发光了。”

江匪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搜集——魂魄?这不是族人的妄语吗?”

“妄语总是有源头的,孤烛确实可以搜集魂魄。”千琪轻轻晃动枝条,忽悠地一下子,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群胸脯闪闪发光的鸟儿,它们环绕在江匪浅的身边,叽喳不已,像是在耍把戏。

江匪浅愣愣地盯着这群小鸟,梦呓似地问:“真的能找到林砧吗?”

“告诉他们你要找的人,他们会帮助你的。”在千琪的指示下,江匪浅颤抖着声音对着孤烛道:“请你们,求你们,帮我找到林砧的魂魄,你们认识他吗?他……”江匪浅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能期望一群鸟儿明白他的心思。但是千琪却鼓励他:“大胆说出来,他们听得懂。”

于是江匪浅说:“他是殒身在明灯中的人,他是半神师,有着后土上为数不多的灵明。”孤烛在他说话的时候始终喧嚣,反倒在他说完之后安静下来,忽闪着翅膀飞走了。

江匪浅望着他们小小的身影隐没在远处的昏暗中,既觉得荒谬无望,又抱有一丝期待,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了砧板上,痛苦不已。但是他还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于是问千琪:“我们何时动身?”

千琪似乎回答了什么,但是江匪浅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坠落,向着无尽的深黑的深渊。他知道这是幻觉,但不知道为何幻觉突如其来。坠落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江匪浅努力忍耐着,他知道幻觉终将过去。

果不其然,坠落持续了一段时间,速度逐渐缓了下来,江匪浅正要松口气,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了一具烟雾缭绕的躯体,躯体高达魁梧,像是穿了盔甲,忽然横在面前,着实吓了江匪浅一跳。

这时候江匪浅已经静止了,面前穿铠甲的武士大踏步向他走来,在这个武士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和他同样衣着的人在冷峻地前进,大有千军万马的感觉。

江匪浅并不害怕,反而是莫名其妙,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答案没叫他九等,当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左土之王不见踪影,但是声音响彻整个虚幻的空间:“江匪浅,你来赴约了。”

“你的要求,我无法不从命。”江匪浅一边应付地回答,一边寻找左土之王的踪影,但却始终找不到。

“你还没到从极大深渊?”

江匪浅不想轻易放弃,仍然在搜寻着,盔甲士兵从他身边走过,有一些踩着他的身体过去,但是江匪浅毫无感觉——这些人像是青烟,或是虚像。“很明显,没有到。”他回答。

左土之王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他说:“我给你一个时辰,来从极大深渊。”

江匪浅反而笑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土地要分开了?”

左土之王没回答,但是这就是回答。江匪浅不想笑了,心往下沉:“你确定?”

“话真多。”左土之王在冷笑:“你可以不来——你试试。”他说着话,江匪浅感到一阵火辣辣的东西冲到了自己的喉咙,他捂着嘴弯腰,大声咳嗽,眼前全是猩红色,手掌摊开,也是鲜红的一片,不知道是咯血还是幻觉。心脏绞痛得厉害,像是要从胸腔跑出来,浑身的血液乱窜,是在找突破口吗?

江匪浅再擡头,眼前因为忍不住翻上来的泪水而模糊一片,四肢百害软绵绵的。左土之王的声音像是时间,没有商量余地地冷冰冰地响起来:“如果到时候你不来,等着你的就是这个。”

“谁怕?”江匪浅咬牙切齿,他恨透了左土之王仗着自己的力量压迫自己。

“你可以不怕,但是川纳一旦被收走,到时候死的就不止你一个了——还是那句话,你为我做事情,都是为了后土的人,之前是,现在还是一样,所以你最好听话。”

这番话将江匪浅堵了回去,后者恨恨地抹干眼泪:不得不承认,就凭这一点,江匪浅就完全无法和左土之王抗争,毕竟人命系与一线。但是他并不完全失去希望,和千琪的约定还萦绕在耳边,尽管江匪浅不知道那一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他做好了全力一搏,就算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准备。

“我等着。”左土之王的声音逐渐淡弱,最终消失,铠甲战士们整齐地行进,其中不少人穿过江匪浅的身体,后者只觉得身体一凉,没有别的感觉。江匪浅忍不住想:如果这群战士来到后土,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这样轻描淡写地“穿过”了吧?当然不是,江匪浅笃定:到时候必然是你死我活。

“喂,喂!”一双手在拍打江匪浅的脸颊。江匪浅甩甩脑袋,发现自己背靠在千琪的树干上坐在地下,工垂王蹲在面前,正要再给他几下。

“别拍了。”江匪浅咕哝着站起来,脑子昏昏的,像是伤风了,人站起来,却是一个踉跄。“嘶!真要命!”江匪浅忍不住抱怨。

“刚才你怎么了?”

“左土之王,他来找我,要我快去从极大深渊,不然你们都死定了。”事到临头,江匪浅反而平静了,甚至像林砧似地开起了玩笑。

工垂王悚然:“那你呢,你会救我们吗?”

江匪浅看看他,这位工垂王脸色可不太好看。江匪浅笑了:“我当然答应了,不然怎么,看着你们死吗?”

工垂王干笑几声。江匪浅:“我要去了,但要把千琪带走。”

没等“目瞪口呆”这个表情彻底在工垂王脸上成型,江匪浅就说:”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家园,也知道你们不会同意,但是事急从权。”他没解释为什么需要千琪,自己的计划又是什么,尽管族人有权利知道这些,但是特定的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管用。

也不知道是彻底被震惊了还是在这个问题上疏忽大意了,总之工垂王没有深究江匪浅的计划,而是坚定地否决了:“不可以,也不可能。”

“如果是千琪愿意跟我走呢?”江匪浅这个问题十分刁钻,他现在的心态不是拌嘴和刁难人的心态,而是解决问题的心态,因此他的问题反而出乎意料的恨,叫人一时间反应不及。江匪浅:“你带我来见千琪,不就是为了让他帮我的吗?”

“是,但是不是让你把他拐带走。”工垂王有点着急了。

“我说了,不是我拐带走他的,”江匪浅笑了:“相反,是他拐带走我的——至少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工垂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他的话语被拦在了嗓子里——他们脚下的树干狠狠摇晃了一下,工垂王没有准备,踉跄了一下。“怎么回事?”

江匪浅眼中颜色深沉:“要来了。”

工垂王带领着工垂也算是历经过大大小小的灾难,但此时眼中却露出焦虑之色:“也不知道千琪能不能顶住。”

江匪浅愕然:“你们一直就是这么想的?让千琪当你们的保护伞?”

工垂王理直气壮:“我们留下是为了千琪,但是我们敢留下来也是因为千琪。”这话有点绕,但江匪浅明白了:工垂之所以死守故土,是因为他们继承了后土的灵根千琪,但他们之所以不放弃千琪,也是因为千琪可以帮他们逢凶化吉。

但是这一切即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