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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上路吧(2 / 2)

“林希声……”江匪浅像是祈祷似地默念,他从没用如此之大的力气,却用如此之小的声音喊过一个名字。刚才他在众人面前已经哭了,但在那之后他被迫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就好像他是一个坚硬了心肠做大事的人——但他不是,江匪浅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和师父一摸一样,冷峻之下是水,只是不说出来。

这时候,江匪浅确凿无疑地知道五脏六腑分居何处了,因为他的每一个脏器都在剧痛,就像中了剧毒,整个人颓废了,虚脱了,裹足不前了。他不是不知道林砧会为了后土做到这个地步,但是他不知道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林砧可是把他当作了继承人?他在殒身之前有没有想过让江匪浅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江匪浅紧紧抱住滋兰和石胆,就好像这两把剑是他们两个人,他的手指头专门在剑锋划过,手指上留下鲜红的血槽,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身上,但江匪浅只是麻木地看着。他即将做的,他为后土的擘画,是和林砧所想如出一辙,还是背道而驰?他完成的事业,林砧是会满意,还是嗤之以鼻?

这些问题在林砧活着的时候从未困扰过江匪浅,但这时候却萦绕上了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他擡头看着神道灰蒙蒙的顶端,那里没有一丝闪烁的光明,在这片灰虚中,江匪浅仿佛窥见了一双隐藏的眼睛,这是一双明亮的灰黑色眼睛,里面流露的戏谑是眼睛的主人所特有的。

这双眼睛看着江匪浅,露出叫人困惑的颜色。江匪浅嘴唇微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着遥不可及的镜花水月,但是刚一伸出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恋恋不舍地将手收回来。这双眼睛中,他曾经见到过懦弱和痛苦,但能更多的时候是果敢和刚强,这么一双叫人着迷的眼睛,随着他的主人,焚毁在熊熊烈火中,灰飞烟灭!

江匪浅大声哭泣,又悄然无声,抱着膝盖缩在神道的角落——左土之王的约定,两块土地的分离似乎都是隔世的事情,现在他的眼前除了饱满的悲伤什么也没有。

一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手冰冷,没有生气。这双手来得很突然,但是江匪浅甚至没有动一下,而只是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按在这双手之上,漠然道:“神女。”

蒙眼睛的手松开,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和伏苦女王都属于美丽的范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女子倍加神圣和冷清,好像满天繁星为她点缀。

神女冲他微笑,笑容无比诚挚,江匪浅受到感染,冷漠褪去,也露出微笑,但是他的微笑中苦涩太多,像是快要哭泣。

神女露出柔和的体恤神色,蹲在他的面前,为他擦干脸上的泪水。江匪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足够让任何男子自愧,让被凝视的女子不安,但是当事的两人都不觉有异,泰然若素,一个看,一个被看。

就在这时候,另一只手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这下江匪浅确实被吓了一跳,转身去看,见另一个美丽少女站在自己的身后,面如冰霜,但是美丽异常。看着面前两个风格各异的女子,江匪浅忽然明白了:“你们是最后两位神女,伊灵君和花汀!”他这样直呼神女的名字未免有些不尊重,但好在神女们并不介意,只是微微点头。

江匪浅端详着二人,对那面容端庄秀丽的神女道:“你是伊灵君。”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对另一位神女点头致意:“你是花汀。”被叫到名字的女子只是冷冷地看了江匪浅一眼,并不说话。

“你们来找我,为了什么?”江匪浅着实没想到,两位神女竟然在神道中等着他,他本来以为神女们会责备他的闯入呢。

但是更叫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面前冰雪圣洁的神女竟然开口说话了!江匪浅沉浸在震惊中,以至于神女说完一句话,他仍然无动于衷。伊灵君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恼火或尴尬,而是轻轻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江匪浅这才恍如初醒:“嗯?是你们引领伊泄心他们来到这里的?真是多谢了。”他本来不想就这件事情多口舌,但是实在好奇,忍不住了,这才问:“神女,你们怎么能与我说话?我还以为你们从不与人说话。”

“我们从来都说话,只是方式不同。”伊灵君笑得温柔大方,很难想象她隐化前非人的样子,如果她不将执吾剑交给魏从容,她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呢?

伊灵君可不知道江匪浅在想这些,她继续说:“只不过是采取一种说话方式和另一种的区别罢了——有些方式人们未必领会得到。”

一直沉默的花汀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冰冷,像是毫无情感,江匪浅几乎要在她带着冰碴子的声音中颤抖了——她的声音本来如此,还是经历了大的变故之后才变成这样?曾经的事情给她带来了多少伤痛?花汀说:“是的,比如当我们张嘴说话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的,于是我们只好采用更极端的方式,让心直接颤抖,这样人们才多少明白我们的意思。”

伊灵君责怪似地看了花汀一眼,后者不知道看见没有,说话的语气一点没变:“我们之前找现世的神女的时候——哦不,那不是个神女,倒是个男子,真是奇怪——他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我们只好让心和他们讲话。”

伊灵君像是放弃了让花汀改为正常的语气,说:“但是你不同,我们只需正常说话,你完全听得到。”

江匪浅苦笑:“那大约是我的运气特别好,正好长着聆听你们的耳朵。”

“当然不是如此。”伊灵君在江匪浅身边环绕,目光从他的剑划到他胸前青黑色的记号,他的衣服前襟微微敞开了,那个记号就若隐若现地露出来。伊灵君忽然停下脚步:“你领受了左土的东西,千万小心。”

江匪浅并不惊讶于神女看出这一切,他点头:“我知道,此去西方就是为了和左土做个了断。”

“你看看,你全然没存着自保的心,这怎么叫小心?”伊灵君嗔怪。

江匪浅从小无父母,从未听过女子的叮咛嘱咐,今天听了,胸口发热,不知言辞。

伊灵君微笑道:“但是,没有决心不足以成事,你此去,必有论断。”

“只盼是好的论断吧!”江匪浅在同伴面前显得淡定,现在愁容却浮上面容,在失去林砧和大事缠身的双重压迫下,江匪浅的心情很难好起来。

花汀似乎在静静地观察他,这时候问:“你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是啊,你看出来了。”江匪浅干巴巴地道,口气说不上善不善。

花汀:“我看得出来,我感受得到。”

这句话让江匪浅微微动容:“你失去过……”他不说了:花汀逝去的人是她的爱人,这个人是她的父亲,这个人还是江匪浅的君父。

花汀明白江匪浅什么都知道,并不隐瞒:“但是还好,我失去的人虽然活着,但是追不回来,你却不同……”

江匪浅一听,顿时跳了起来:“有什么办法能让林砧活转?你尽管说,我都愿意做!”

花汀幽幽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将自己化为灯芯燃烧,老神师做了同样的事情,但是你们仍然见得到老神师,这就说明化身灯芯并非真正的死亡,总是有办法回来的。”

江匪浅屏住呼吸,等着她说下去,花汀见他全神贯注的样子,笑了:“但是我敢保证,这件事情你是绝对不会做的,”她凑到江匪浅的耳边,轻声道:“如果想让林砧回来,首先就要熄灭一盏灯,你愿意吗?”

见江匪浅瞪大了眼睛,花汀觉得自己达到了效果,笑道:“不止如此。失去的人要回来,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你要求助于左土之王,让他将林砧以另一种方式送回来。”

“花汀!”伊灵君低声叱,声音深沉,似乎发怒了。花汀不以为意,微微撇嘴。

江匪浅被这几个消息弄得有点神志不清:“熄灭一盏灯,左土就会进入,断然不可。让左土之王救林砧回来,这也是万万不可以的。”

花汀:“既然如此,你只能认输了,林砧走了,回不来了——哦不,是你不打算将他追回来了。”

“花汀。”伊灵君再次叫了花汀一声,有责备的意思,又对江匪浅道:“花汀说的并非不对,但是以左土之力来恢复……”

江匪浅打断了她:“神女放心,我绝不会那样做。”他面对花汀:“我要带林砧回来,但是却不用左土的方式。左土让人变成什么样,我清楚的很,林砧绝不能变成那样。”

花汀也不在意,耸耸肩:“就看你有多大本事。”江匪浅忽然有些不喜欢这个女子,觉得她凡事剑走偏锋,但是一想到她曾经的遭遇,又心软下来。

伊灵君道:“时间不早了,你要走了,但是在你走之前,我们需告诉你一件事。”

江匪浅恭敬地微微垂头倾听。伊灵君慢慢走到江匪浅面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少年的面颊并不丰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棱角。伊灵君:“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后土的孩子,是光明神的孩子,是你的亲人的孩子,是你在乎的人的朋友,纵然左右土相分,你还要记得后土的样子。

江匪浅愣住了,他说:“神女,我自然记得后土的样子,我此生都在后土,怎会忘记?”

伊灵君笑道:“那是最好了,但是……我生怕你忘却啊。然既然你说了,我就相信你吧!”

江匪浅糊涂了,神女的话激起了他心中的涟漪,但是他却没有发问。

两个神女退后几步,站在离江匪浅稍远的地方,双手摆成复杂的姿势,向着江匪浅微微鞠躬,这是一个祈求平安的姿势,江匪浅并不客气,领受了。

这就上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