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不尽很惊讶,不知道这个便宜使君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但是毕竟不好违逆江匪浅,于是凭借自己的认识大略地描述了一番。
江匪浅对散不尽笑道:“你既然知道东方的地被族人占据了多少,难道不明白,还有广大的地是无主的荒地吗?周人力物力具足,为什么不想着开发这些土地?”
听他这么问,散不尽的神色很是疑惑:“使君,您别拿我玩笑,东方分明已经没有地了。”
江匪浅隐约觉得不对,但是他身边没有弗图,只好临时画一张只有轮廓的简笔画,指点着道:“这里,这里,你们只占据了这么大的地方,再向东,这片地方分明是空旷的,你们难道谁也没去过?”
散不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真是好笑,这里没有土地。”
“那这里是什么?”江匪浅连忙追问,他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当然是东海的大陷落。”
大陷落。这个答案像是一块大石头,砸中了江匪浅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难以接受,而是过于惊讶:原来这么多年,在红红火火的东方族人眼中,东方的世界是另一个样子。
江匪浅同时也备感疑惑:如果他们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为什么老神师从未发现呢?毕竟当时他的师父和君父都在东方呆了很长时间。但是这个问题,再略微一思考也就明白了:当时的傩亚占据的面积很小,根本没人想过扩展边境,地力尚可,人民尚且能安居,这就足够了,如果说傩亚有什么同时是缺点和优点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不思进取了,除非威胁到他们的的生存——比如之前古大谱泽的环境——否则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改变什么的。也正因为如此,曾经的傩亚并未对地理环境提出什么见解,当然也就从未和老神师订正过这个问题。
但是江匪浅心中仍然有一丝怀疑:傩亚双王共治的时候,其中的一位王正是神师的弟子,他会不会看出了什么不同?在他眼中,东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忽然,一阵晕眩袭击了江匪浅,这是他思虑过分的结果,江匪浅按住脑袋,苦笑:他管这些事情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解决后土族人的存亡问题,让左右土的分离安稳进行,不至于伤害过分,至于这些离奇的事情,既然多少年来没出什么岔子,他现在为什么要分心忧虑呢?
但是——等等!江匪浅忽然悚惕,整个人像是被匕首刺中了两股,跳了一下。散不尽第一次见到江匪浅如此轻佻的举动,吓了一跳,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江匪浅。后者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刚才灵光一现中产生的一个想法上。
江匪浅为自己这个想法而兴奋不已,他急于找一个人抒发一下自己的心情,砖头正巧见散不尽,于是这个满脸疑惑的人就被江匪浅有力的手抓住了。江匪浅大力拍着散不尽的后背,笑道:“正好,正好!”
“什么正好?”散不尽不是很满意,他认为使君应当端庄有气派,没想到江匪浅的合格表现是有限的,任务临近却忽然疯癫起来。
江匪浅忽视散不尽微妙的表情,大声道:“我知道西方人迁居到何处了。”
散不尽终于意识到,江匪浅所说的是一件大事,于是正色:“西方人绝不可以迁居东方。”
江匪浅压住心中的一股子火气,道:“我对你们同意这件事情毫无期待,也并不在乎。但是好消息是,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彻底放心吧,西方人会去那个你们成为东方大陷落的地方,和你们互不干扰。”
散不尽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江匪浅的意思:“你说,东方的大陷落实际上是一片平原?”
江匪浅不置可否,他生怕任何一个笃定的回答都会让周人想入非非——这正是他们擅长的。于是他说:“我并不不确定,左右你们不去那里,就让西方人先来吃螃蟹好了。”
散不尽是一个典型的周人,也就是说,当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降临的时候,他之前的精明强干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装模做样的笃定,这后面隐藏着优柔寡断。散不尽干巴巴地说:“哦,您想得很妙,但是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和伏苦人谈判。”
“没什么可谈的了,如果这片地方确实存在的话,那么伏苦人也可以来这里。”
这句话无疑触碰到了散不尽最敏感的神经,江匪浅怀疑这根神经并不是散不尽自身所具备的,而是周给他按上的,散不尽听到江匪浅的话,跳起来,指着江匪浅的鼻子:“不!绝不可以!你刚才说让西方人来的话已经很过分了,如果北方的野人也来的话……”
“清醒一点吧,野人?”江匪浅冷笑:“当年傩亚南下夺取土地的时候,你们在陵安人眼中也不过是野人,现在倒好,你们成了这里的主人,就该叫伏苦人野人了吗?再说,野人又怎样?你们自信打得过野人吗?事实上,我看到的事情是这样的:野人还没有发动进攻,你们就已经判断出了即将失败——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还好意思叫野人滚到一边,不要来打扰你们安静的日子了吗?”江匪浅这一番话滔滔而来,像是街上表演口技的人。散不尽听的呆住了,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以为的沉着冷静的使君其实是一个间歇性的疯子。
江匪浅并不觉得自己失常,他本来就可以在“一块木头”和“善口技者”之间切换。之所以之前一直在“一块木头”的状态中,不过是因为随行的林砧和伊泄心都喜欢说话,一切好说的都被说尽了,而且这两个聪明人还无需别人多讲道理,因此江匪浅从没有开口的机会。
还有一点,那就是他对林砧始终存着一种微妙的敬畏和钦佩,像一个小学徒默默跟在师父的后面,默不作声。但是江匪浅毕竟受到过魏从容的熏陶,后者对于开口说话从没有障碍,口若悬河是常态,这种状况随着江匪浅的长大而越发明显,因为魏从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给他回应的人,纵然他和玉孤台再怎么亲切,玉孤台沉默寡言的特点是改不了的。
江匪浅说完,顿了顿,面无表情道:“算了,不指望你们明白——伏苦人就在前面,我们去见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