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和口技
林砧看不清他们的脸色,但却能从群情沸腾中想象到,他才不会傻到等舫人近身,手一松,烧起来的火折子就落在了梨花树上。
一声叹息!
叹息不是林砧发出的,而是梨花树。叹息声很美,带着欣慰的意思,像是一个严守秘密而痛苦的人终于将秘密交出去了。
林砧悚然睁大眼睛,看着烈火中的梨花树。烈火竟然不是金红的颜色,而是通透的雪白。火焰的中心是透明的,那个地方没有燃烧的木头,没有缭绕的火舌,只有一片真空似的透明,像是在空间中破出一个大洞。
芬芳扑鼻,白雪皑皑的灰烬轻柔地落在地面,铺满了地面,也铺满了林砧的头发,让他瞬间青丝皆白。但是林砧并不躲闪,他像是被勾去了魂魄,只知道傻呆呆站着,看着。
当看到人世间绝美的东西被毁坏,谁不会伤心落泪呢?梨花树就是绝美,任凭多么挑剔的人都不会否认,这就是这棵树神性的地方,而后后土上还不曾有人不相信神。
摸摸脸,满手白尘,还有湿乎乎的东西——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哭了。什么东西在火焰中发出叮当的声音,林砧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火焰燃尽了,变成了温热的余灰,他才上前,摸索着在一片柔软的尘埃中取出了那盏灯。
如果林砧看得清楚,他一定会惊讶于这盏灯的美丽——这是一盏琉璃色的灯,按说琉璃并没有雪白色,但是这盏灯的边缘分明就是雪白色的琉璃,像是初冬的新雪凝结在上面,颗颗粒粒历历在目。而其他的位置则是不同的颜色,或金红如正常的火焰,或青翠如雨后的松柏,或碧蓝如南方多烟雾的水域,各种颜色纠缠在一起,组成叫人触目惊心的彩。
即便是看不清楚,林砧也被模糊的色彩吸引了,他像是痴了,眼睛无法从这盏灯上面移开,而此时,他身边已然占满了舫的士兵,他们挨挨挤挤站在一起——千山急雨台太小了,容不下他们所有人,但是,他们一面受了将领的催促,一面想显示出自己的重要,因此纷纷挤了上来。
林砧没动,甚至没擡头看这些士兵,而是像一个闲暇的文人,仔细赏玩宝贝。
林砧料到了,他猜到明灯或许在梨花树中,但是不到紧急的关头,他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决断。他想:刚才那声叹息,或许就是奉歌君在夸奖他吧?——又或许是诅咒他呢,毕竟他把人家烧掉了。
像是一只手抚过了他的脸颊,林砧愣了一下——虽然眼前什么也没有,但是林砧就是相信,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么想着,他居然真的看见了这个人模样:他头发很长,垂到腰间;眉眼细长而清秀,虽不是艳丽夺人,但淡雅中带着芬芳,正如那一树梨花。
这正是奉歌君。
难道“相信”真的能让人见到神?纵然林砧总是玩世不恭,认为多数事情可有可无,很多命题爱信不信,但是这时候,他却为了这个问题纠结不已。
奉歌君并未很快消失,而是悄无声息站在林砧面前,忽然做出一个“抽出来”的手势。
林砧愣住了,这个手势明显是在说明什么,但是林砧却无法解读。他望着吴奈何,期盼这个传说中最好说话的神君不要再打哑谜。很可惜,吴奈何只是微微一笑,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或许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林砧这么沮丧地想着,试图从这个动作中解读出来什么,但是却失败了,这个动作凭空而来,没有任何提示。他失望地对吴奈何道:“奉歌君,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边林砧和吴奈何讲话,但是在舫人看来,林砧分明是在自言自语,他们起初很紧张,生怕林砧突然作妖,但是他们逐渐发现,面前这个神神鬼鬼的人其实并不可怕,特别是此人脸色很差,明显是重伤的样子,如果不是林砧始终表现得神秘兮兮,继而又与空气喋喋不休,叫人怀疑,舫人早就把他拿下了。
但是这时候,舫人已经看出来了:这时候对林砧动手,对方一定没有还手之力。
林砧还没和吴奈何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按在了背后,手腕也被紧紧扣住,几个声音在他的身边闷声吼叫,但是他却听不清楚。
注意力猛然从梨花树上剥离开去,浑身的难受顿时回来了,林砧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手中一空,琉璃灯被人拿走了,林砧并没有着急去抢夺,因为他点燃梨花树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盏灯如果存在,必然会落入舫人的手中,就看之后怎么设计拿回来了,于是他闭紧嘴巴,像一个废人似的,被舫人带走了。
看见狼卫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期间江匪浅他们并非一直在走,而是想要通过边境,需要履行十分繁琐的手续,这也是事情的荒谬之处:边防并不严格,出入却十分麻烦,怪不得更多的人选择偷偷入境和出境。
同时,他们的行程也从侧面说明,周的领地并不大,实际上,如果江匪浅有机会走遍东方各族的领地,他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些人族的领地都不大,相隔也不是很远,就像是雨后树下长出的一小撮蘑菇,挤在一起。
但是今天见到了周的领地,江匪浅不免开始思考:既然周的占地并不大,那么东方似乎没有想象中拥挤,既然如此,为什么东方的人既不欢迎西方人来此居住,却也不拓宽疆域呢?
他并不认为这是个多么了不得的问题,于是就问了随行的那中年人,江匪浅现在总算知道他的名字了,也是个极其古怪的名字——散不尽。散不尽语调的中正平和和语言的四平八稳一点也不像是他那狂放不羁的名字,江匪浅问,他就很耐心地回答:“东方的地已经被分割完全了,哪还有什么地方?”
这就滑稽至极了,就算江匪浅尚且没有将东方走遍——实际上是尚且没开始走——但东方的地域之广阔他总是知道的。于是他本着绘图人的严谨,一步步地循循诱导:“你来说说东方各族的领地大小。”并掏出随身的纸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