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后土就是这样的,再过几年,星星全部回来之后,就又开始往东了。他们这么想。
“但是神女不是这么想的,神女有星辰之能,能感受到这些飞星的不同寻常。飞星的回归记录着时间,时间一到,事情就会发生。”
慕德王慢慢地道:“那么,哪一颗飞星是时间已到的象征。”
“这我就不知道了。”伊泄心低眉垂目,站在一边。伊献心开始啃指甲,秀气的眼睛四处乱转。
“连神女也不知道,哎,没办法了,难道真的非要神师不可吗?”慕德王叹气。
江匪浅看着这些愁眉苦脸的西方人,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是螺沟道的冰天雪地。他忽然荒谬地想:如果他现在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些人会怎么样呢?会视他为敌人,一顿刀枪?还是将他看作救世主,让他到西方打探消息。
凿空中的门卫告诉过她,他是左土和右土的使者,这个节骨眼上,神女无法准确预言,神师对此也一无所知,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江匪浅本人。只是不知道他做了这一切之后,后土会怎么对他。
但是,迎着不可测的迷雾,走进去,才会走到对面,不管对面是什么。
“我有个办法。”江匪浅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大殿中,大家的目光被他吸引,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伊泄心扯着他的袖子:“江匪浅,你闹什么?”
江匪浅不理会他,朗声道:“我是舫人,舫人好鬼,大家想必听说过。我至此之所以能顺着神道来到西方,就是因为我推算出了神道的位置。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能力了。现在,预言中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无法断定,不如让我去长明崖走一遭,亲自问问左土。”
“胡说,左土怎么会回答你的问题?神女尚且不行,你怎么能成功?”侍拿王否定了他。
江匪浅的眼珠慢慢转动,最后对准了这个白发的王,后者浑身顿时发冷。江匪浅微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让我去试一试,对你没有坏处,我们管这个叫‘死马当活马医’,侍拿王,你真的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慕德王道:“让舫使君去试一试终究没有坏处,但是长明崖是神圣之地,临近左土,情况有格外复杂,那里位居山巅,地势险峻,你确定要去?”他一口气抛出多个难处,不是想让江匪浅知难而退,而是要用激将法坚定他的意志。
江匪浅微笑:“慕德王不必大肆渲染,不管长明崖上是风平浪静也好,有妖魔鬼怪也罢,我都不会退缩的,你大可放心。”
慕德王听了,大喜:虽然江匪浅去了未必有结果,但是暂时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也好的。于是当天,江匪浅等人就被安排在山下的宫殿之中住宿,明日一早上山。慕德王旁敲侧击地劝说他多带几个人,但是江匪浅拿定了主意:“我只身前往。”
“只身前往,太过危险,当年光明神师也是和几个人一起去的。”慕德王好歹记得一些典故。
江匪浅淡淡道:“越是危险,我就越不肯让其他人随我涉险。”
但他知道只身前往这事情不容易达成,林砧第一个就不同意,这种强烈的意见在他们回到住处之后爆发。但林砧此人表态的方式也颇为奇怪,他瞪着认真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说一次,继而便专心致志地趴在床边的软榻上研究窗框上面的雕花,并发出啧啧赞叹:“喂,江匪浅,你快来看,这是什么花?”
江匪浅盯着林砧的后脑勺,简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愿卷入麻烦之中,于是,他故意道:“你该叫我师叔。”
“臭小子,”林砧一骨碌爬起来,跳到地下,大步来到江匪浅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好容易当一次长辈,还上瘾了?”
江匪浅将他的手从自己眼前扒拉开,神色不动地说:“我就是要让你记住,我是你师叔,有些事情,你要听我的决定。”说着坐在了软榻上。
林砧挨着他坐下,诚心挤兑他:“哈,是谁早些时候在周连战车也躲不过的?巴巴地去捡破地图,差点把命搭上。要不是我,你早就完蛋了。”
“完,或者不完,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重任在肩,我们要顺从大局。”
林砧倒下,在后面扯江匪浅的头发:“什么大局?我是神师,就算是有大局,也是我的任务,不是你的。”
他没想到,江匪浅忽然转身,凑到他的近前。江匪浅不说话,两个人就隔空对视,好像两头斗气的牛。终于,江匪浅缓缓地说:“这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现在,这也是我的问题。”
“就因为你是我‘师叔’吗?哈哈,小师叔,你大可不必这么认真。”林砧还在打哈哈,但当他看到江匪浅的表情的时候,他不笑了,严肃起来:“你有什么相对我说的吗?”
江匪浅深深地看林砧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如果经过岁月的洗礼,那么着说眼睛绝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偏巧这个人只在时光中静卧,还没有摸爬滚打,于是这双眼睛十分清澈,清澈到和江匪浅的如出一辙,叫人爱惜,动容。
“没事。”江匪浅吐出两个字,回到床上,一本正经地躺好,拉上被子。“如果你非要和我去,就注意安全。”
林砧可不好打发,他挤到江匪浅的床边:“如果伊泄心在,也必然要问清楚——我问你,你为什请缨去长明崖?知道怎么去吗?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你呢?你知道吗?”江匪浅一个问题就堵住了林砧的嘴,后者悻悻地道:“好,真是长本事了。”起身要走,却被江匪浅拉住了,林砧回头,见江匪浅的眼睛应为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而睁大了,好奇道:“怎么了?”
江匪浅心脏打鼓,他忽然想到一个无比严重的问题,他喉咙干涩地问:“你,能不能,不去?”
“笑话!”林砧甩开江匪浅的手:“我是神师……”
下一刻,他的肩膀就被跳起来的江匪浅固定住了,少年人画地图的手很有力量。江匪浅:“算我求你,你不要去。”
林砧慢慢的研究着江匪浅的表情,问:“我不要去,是因为你去?”
江匪浅点头。
“这是什么道理?你我到不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吧?”
江匪浅想着林砧发病时候的样子,默默地点头。
林砧简直奇怪:“你脑子里卡着车轱辘吧?真不明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江匪浅忽然抱住了他,呼吸就在他的脖颈。
“江匪浅,你发什么疯?”林砧一动不敢动,为江匪浅的失态而震惊。
片刻沉默,江匪浅闷声道:“我想知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非常人,身份未知。”林砧开玩笑。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什么会怎么样?“林砧压根没想其他的东西,还以为江匪浅是为明天的行程焦虑,所以情绪不稳定,于是他哄小孩儿似地拍拍江匪浅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明天我和你去,说定了,别担心。”
江匪浅哭笑不得,刚才那点忧愁全被林砧的话搅和没了,他只能说:“你别去,去了会有危险。”
林砧懒得和他废话,丢下一句:“危险也是冲着你去的。”就昂首阔步地走了。江匪浅慢慢在床上坐下,看着风吹过垂拱形的门廊。林砧的身影刚才就从那里消失,像是画中人从画中跑掉了。
他发呆,直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