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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留玉骨(1 / 2)

玉人留玉骨

西方月亮暗淡,星子明亮,一颗颗饱满,像是成熟的水果,高悬在天空。天空晴朗,星子不闪烁,烁烁闪人眼睛,风也清澈,顺滑地飞来飞去,抚摸大理石的门廊,光滑的地面,让一切雪白的建筑更加洁净。

这时候,江匪浅从床上移动到了门口。门前有三级台阶,他就站在梯阶上,任凭从高山上下来的风灌满他的衣衫。黑色的衣衫鼓起来,飞扬,他的头发也在风中,被风梳理着。竟是久久未有的放松。

“喂,你也不睡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用看就知道,是林砧。

这个人穿着睡觉才穿的浅色袍子,身上披着外衣,前襟却不合拢,敞开的衣襟在风中愉快地翻飞着。他坐在宫殿之上,手中端着一只精美的被子,身边还有一个铜壶,俯瞰着>

“你怎么上去的?”

林砧指了指宫殿后面,江匪浅从那里找到一处隐秘的台阶,转了上去。这里是供修缮屋顶的人走的,慕德的建筑本身就象是一座山,有无数条上山的路,而到了“半山腰”,你还会意外发现一片新的天地。

林砧坐的地方,就是这样一片“新天地”,这里安静整洁,有老大一块平地。江匪浅走到林砧身后:“你怎么不睡觉?”

“你早就躺下了,也没见你睡觉。”林砧向后仰,看着江匪浅笑:“你喝吗?这不是酒,慕德人不怎么喝酒,这里没有好酒。“他弹了弹铜壶,铜壶发出回响:”这是一种树里面抽取的汁液。”

江匪浅接过他变法术似地掏出来的杯,喝了一口。林砧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所以,我们喝的就是那棵树的口水。”他看江匪浅停住了,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林砧的笑声在夜空之下格外爽朗,和头顶的星空一样不羁,江匪浅也笑了。但林砧忽然收住了笑声,板着脸问:“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江匪浅无语:这个迟钝的人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但是现在,江匪浅已经没有说实话的勇气,他甚至连面对也不想,于是他含糊道:“没什么。”

“想要蒙混过关?怎么可能?”林砧嘟囔:“就该给你喝酒,把你灌醉了,你什么都说了。”

“可惜这里没有就,我不会醉,有些事情,我也不打算现在说。“江匪浅花了好大功夫才控制着自己不要显得异常,他把杯子摆在铜壶身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好像在打坐。

林砧听江匪浅的措辞,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就转变了方向:“明天去长明崖,你打算怎么办?”

这更是棘手的问题,江匪浅的手指在宽大的袖子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是好在——车到山前必有路。”他闭眼,像是要就地睡过去。

“我要亲自问,他要亲口说。”江匪浅冷不防地说。

林砧好像把这句话看成平常,想也不想就接话:“你以为你是谁?人家何必回答你的问题?”

“我既然问了,就需要讨个说法,他不能不回答。”江匪浅说着,忽然起身而去,脚步十分坚定。

林砧眯着的眼睛睁大了,他听着江匪浅离去,一言不发。

第二天慕德醒来的时候,江匪浅已经不见了。

他是夜半离开的。星子仍然皎洁,胜过月亮,江匪浅从宫殿的后门出去。他知道林砧或许还在前面的房顶上,这个家伙就算在房顶上过夜也不奇怪,因此走的时候必然不能被他看见。

江匪浅不愿这么离开,这像是逃跑,虽然是率先跑向一个危险的关节点,但是终究是有愧于人的。他没带上林砧,这违反了他对林砧的承诺,但是他自认为那个含糊的承诺算不上是承诺,而且他可以肯定,林砧一定听出了他的为难。

都是无计可施的下策。江匪浅一面急匆匆地走,一面用飘忽的思维想着。

慕德王告诉过他通往长明崖的道路,这条路在晚上被星光照亮,满路斑点的银光,像是玉林漏在上面。这里没有守卫,没有宫殿,没有人的声音,山路曲折地伸展,通向不可知的地方,道路狭窄,只能容纳两个半人并肩而行。

江匪浅站在道路的入口,略微打量一眼,就钻了进去。

他钻进一条充满了禁锢意味的道路。路没有拓宽一分,也没有变窄一分,一直是恰到好处地狭窄,延伸,无穷尽。黑暗就在前面,笼罩四野,却遮不住这条路上鱼鳞似的光斑,脚下的闪烁让走路很方便,不至于踩在石头上绊倒。

江匪浅没有带火把,只带着他的包袱。去东方的时候,这里面还装着宝贵的弗图,但现在,里面空荡荡的。想到去东方的旅程,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但是一转眼,后土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就是“一入人间催人老”吧?江匪浅想,小时候的时光总是缓慢,和师父与君父相伴,时间无限延长,比时间本身还要长,几乎不可捉摸,不可测量。现在想来,这种漫长绝不是他能承受的,人间的风霜催逼才是他的本命,只有在这里,在恍如隔世,白驹过隙之中,他能品尝酸甜苦辣,能在千帆之后喟叹一句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前面的路黑暗,后面的路雪白,走过的地方敞亮,像是被火光照彻,但是没有走过的地方却朦胧迷惑,带着叫人恐惧的未知。江匪浅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他早就发现,只有走过,道路才能清晰起来,明亮起来,如果走过了万水千山,那么世界就明亮了。

他停住了脚步,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他从中悟到一点前所未有的东西:

你叫江铭,也叫江匪浅。记住你的名字。

记住我的名字,记住后土的模样。江匪浅缓缓转圈,将四面八方的景象尽收眼底:只有将后土的道路都记在心中,后土才能被点亮,不至于陷入黑暗之中。这是一种救后土的方法吗?

这是一种自救的方法吗?还是一种必须的颖悟?

脑袋里面的火花熄灭了,江匪浅重新陷入迷惑之中,但是他不着急,仍然快步往前走。他就像是一架运行中的战车,有着自己独特的力量和规律,只有破坏性的暴力能让他停下来。

上坡路,江匪浅爬的很稳,喘气不急,只是身上有点热。到达坡顶,风大起,衣衫猎猎。天空高迥,地宇分明,天际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映入眼帘——天快要亮了。

地平线上一点微光,太阳要出来了,天却仍然很冷,冻得脆生生,似乎敲一敲,就会破裂。江匪浅静静地站着,呵气,眼前升腾起来白雾。

一跃而上,橘红色的,血浆一般的光华染红了灰蓝色的天空,平铺开,渲染开,像是水墨,像是浓浆,让人看了,嘴里发甜,心头发热,四肢冰凉。

江匪浅安安静静地恭迎了光明神的到来,在此之后,他就在没有耽搁,默默赶路了。这样的赶路持续了好几个时辰,道路还在绵延,江匪浅却不走了。

他知道,老神师并不是一口气走到长明崖的,中间被羽蒙搭载了一程。但是现在,世上还有羽蒙吗?

仰望天空,青冥浩渺不见底,如果世界是倒扣的,那么天空就是琉璃盏的底部。现在,无垠的青冥了无尘埃,一只飞鸟也看不见。就这么走去长明崖,可需要太长时间了。怎么办?江匪浅陷入沉思。

“明明说好了和我们一起走,怎么自己逃跑了?”伊泄心怒气冲冲盯着江匪浅空白的床铺。江匪浅的失踪直到早晨才被发现,这是因为大家都集中到大堂吃饭,只有江匪浅不见踪影。

“他先去了。”林砧手里面还拿着点心,正往嘴里送。慕德的点心做的真不怎么样,没有油,也没有糖,只能充饥,算不上一种享受。

“去哪里?”伊泄心气昏了头,没意识到林砧什么意思。

林砧镇定地咽下点心,拍拍手上的残渣:“我说,他先去长明崖了。”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他走了?”

“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万一是这小子逃跑了呢?”

林砧冷笑:“如果说江匪浅偷偷走的时候有什么顾虑,那大概就是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人。伊泄心,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明白吗?江匪浅是逃兵吗?大难当头,临阵脱逃的会是他吗?”

伊泄心被这当头一棒砸中了,愣神片刻,恢复了冷静:“不会的,江匪浅不会的。”

林砧点点头:“很好,现在我们总算达成一致了,江匪浅先去长明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