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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与开观(1 / 2)

坠落与开观

这问题问到了弥历心坎儿上,他也向呼纥吉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后者本来冷静了的目光忽然燃烧起来,狼仰天发出苍白的呼号,声音穿云裂石,江匪浅相信,北方大平原上的人一定都听到了这一声嚎叫,而他自己的耳朵,也快要被这嚎叫震聋了。

呼纥吉将骨链扔在地上,纵身越过弥历,叼起江匪浅,飞一般地向一个方向去。

“荒山!”弥历大叫一声,跃上白鹿,白鹿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在上岗上随着狼奔跑,但一段距离之后便逐渐落后。最后,弥历眼睁睁看着狼从一个上岗上跳了下去,像是跳入了深渊,再也追不上了。白鹿知趣地停下来,在石头上踢踢踏踏转圈子;弥历骑在白鹿上,一只手抚摸鹿角,沉吟不语。

小半个时辰之前。

林砧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洞xue,发呆。弥历是他见过最不靠谱的人,说是要带他开观,却只给他一个大致方向,让他自己进去,就走了。

“着急去哪里?”林砧笑他。

弥历意味深长地微笑:“去看看你那个便宜朋友。”

“先说好,不要打探他,不要诱骗他。”

弥历失笑:“你看我是这样的人?”

林砧皮笑肉不笑:“说不准,你看着一脸慈悲,内里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物料呢。”

弥历会和江匪浅说什么?就要进去了,林砧不想进去后会遇到什么,反而翻来覆去猜测这个和他无关的问题。他觉得江匪浅是个内外皆刚硬的人,但是他也相信,在江匪浅内心的某个角落,是存在着柔软的,只是不知道这一丝柔软如何体现在外面。

林砧甩甩脑袋,忘掉这一切,眼前的洞xue就是他要开观的地方了,这地方埋藏着伏苦历代重要人物的遗体,人虽然已经腐朽,但是里面的石头却记录了这些人的一切,石头永不停息地窃窃私语,声音能叫人发疯。

这样一个充满死气的地方,之前的百年间只有一个人值守,那就是末代神师之一的吴奈何,但自从吴奈何追随光明使者去,叛离伏苦之后,这地方就再没有值守。当时是因为执吾剑出世,后土混乱,没时间关心这个,后来则是因为伏苦人发现镇灵人着实是可有可无,再加上没什么喜欢这个工作,于是也就不再派遣专职人员来这里。

因此,林砧来到这里的时候,黑暗中只有死寂,嗡嗡的声音从死寂中钻出来,像是虫鸣,但是林砧知道,这是因为周围过于安静,他听到了自己的耳鸣。

他深深吸气,失去的一切即将回来。沉睡之前,他是一个几乎完备的神师,一个逆水而行,改变了末代神师意志的半神师,但是弥历山君安排的沉睡让他的感官也一并休眠,醒来之后,他的身法灵敏依旧,但是感官却大不如前。对林砧而言,这无异于失去五感,世界模糊异常,他一天天只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江匪浅想要呼喊,却到底没发出声音——就算是喊破喉咙,又有谁来救他?呼纥吉跑得飞快,长毛在风中飞扬,像是有质感的风,江匪浅若不是绷紧了身体,大约就要在晃荡中被折成两段了。

忽然间,呼纥吉的体温远去了,身上一片冰冷,身边只有大风。江匪浅瞪大眼睛:呼纥吉竟然将他抛下一个深渊,深渊

坠落的很快,呼纥吉的面孔迅速消失,江匪浅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因为滞空而发痒,但是这种感觉很快被极度的紧张取代了。

没有情绪,没有思维,什么也没有——如果你要死了,还会想什么?

碰撞没有降临。江匪浅在极度的惊恐中似乎感到自己正漂浮着,像是水中的鱼,周围十分喧嚣,像是一万张嘴巴片刻不停地说话。然而,这些嘴巴中吐出的却不是闲话,而是饱含怨毒和憎恨的言语,每一句都喷射毒汁,虽然没有杀气,却带着死气,必死无疑。

毒汁喷射到江匪浅身上,浑身热辣辣地疼,好像被烧出了若干黑洞,江匪浅扭动身体,想要移开,却不能,身体像是被牢牢绑住了,毒汁又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他无处可逃。

耳朵里,眼睛中,鼻孔内,甚至嘴巴里面都灌满了毒汁,沸腾着,冒着泡,燃烧着,炙烤着江匪浅每一寸的皮肤,脑袋快要爆炸了,身体里的东西就像惊蛰之后的虫子,从体内钻出来。

轰然炸响,江匪浅在深渊中怒吼,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体内蕴含着如此之大的能量,如此深沉的怒火。怒火给人能量,给没有烧坏他的脑子,江匪浅无比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拒斥,他击溃一切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一种类似于憎恨的东西在他的心口沸腾,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极其不美好,只有发泄能让这一切好起来。

那么还等什么?

江匪浅甚至没时间问这些能量从何而来,他的眼睛何时开始能够穿透黑暗,他的耳朵何时能够选择性地封闭那些私语,能量就已经从他的身体中迸发而出,像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水流终于穿透了崇山峻岭,迫不及待地一泻千里。

像是火焰,又像是流水,像是飞舞的雪片和锋利的刀片,像是无坚不摧的铁甲,还像硕大无朋的巨石,与或者是这些东西的混合,倾泻而出,无往不至,黑暗的空间瞬间被这些东西填满了,扰人的私语变成了惊恐的尖叫,这叫声比私语更加刺耳,叫人发疯,但是江匪浅却不在乎,报复的快感充满了他,让他陶醉,他眯着眼睛听着这些痛苦的声音,享受着。

双手握拳,高高举起,好像宣战,但更是昭示自己的力量。

痛苦的喘气,和尖叫一样痛苦,江匪浅的动作却停住了。脑子像是战车里面的齿轮一般咔哒哒转了起来,转到一个位置,停住了。能量不再肆无忌惮地喷射,而是缓和下来,触手一般小心翼翼探出去,感受着。

一个人,身体很轻。

江匪浅下意识地扶着这个躯体,这个人感受到了帮助的力量,长叹一声,倒了下去,像是长途跋涉的人终于耐不住劳累。江匪浅缓缓坐下,让这个人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世界仍然漆黑,但江匪浅可以看见——林砧!

心砰砰直跳,是惊喜和怀疑混合,纠缠不清。是真是幻?江匪浅不敢说,但是心中却平静了,七窍中的毒汁在方才释放的时候已经无处遁形,消失不见,他的五感清清爽爽,可以听到林砧略显沉重和疲倦的呼吸声,伸手碰碰林砧的面孔,冰凉着,像是深山中的顽石。

江匪浅不感到疲倦,却也不想动弹,不想离开,什么也不想做。现在他盘腿坐着,他就像永远这么盘腿坐着。可惜不能——

林砧忽然睁眼,一道锋利的光芒闪过他的眸子,就像镜子中的反射;他的身体弹射起来,林砧笔直地站起来,仰头向着无穷的黑空。

对于刚进来的他而言,空间的未知和无限,但现在不同了,一切未知都成了已知,无限还是无限,但不是因为未知而无限,而是因为全知而无限。这感觉,久违了。林砧深深吸气,缓缓吐气,紧绷了身体。

“林希声。”

林砧猛然回头:“江匪浅!你怎么进来了?”

江匪浅仔细看林砧,这个人和之前不同了,更加清澈,更加敏锐,但这些没让江匪浅觉得疏离,反而更让他觉出林砧的可爱来,于是他笑道:“你进来,我怎么不能进来?”

林砧含糊一笑:“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为什么失踪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林砧就是觉得这个人是来兴师问罪来了。有些人兴师问罪不可怕,因为你知道他们不能奈何你;但另一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来兴师问罪的后果很严重,因为你知道他们在你之上。在此之外,还有最可怕的第三种人,他们分明不在你之上,但是他们的兴师问罪仍然很要命,你根本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

对林砧来说,江匪浅就是这第三种。林砧自诩是永远带着笑脸吓人的主儿,但他这时候才发现,江匪浅用这一套竟然比他更加纯熟。

于是,林砧沉默。

“你‘失踪’是为了躲开我,好来这里?”

“当然不是。”林砧认为还是有必要在关键时候证明一下清白的。

让他惊讶的是,江匪浅不追究:“只要不是故意躲开,那就是事出有因,你有你的无奈,我不问。”

林砧很是感动,问:“你怎么下来的?”

“被呼纥吉从上面扔下来的。”江匪浅说到这个就后怕,同时十分奇怪:”真不知道呼纥吉仍我下来做什么。”

林砧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们来谈谈。”

“我是非常人,你知道吗?”

江匪浅看着他的眼睛让林砧感到一丝天外飞来的羞愧。江匪浅:“我知道。”

“你也是非常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

“常人处于你的境地,必死无疑,但你却没有死。这个地方的石头会说话,他们的声音对人是强烈的刺激,正常人甚至还没听见声音就已经因为冲击而死亡,你刚才进来是什么感受?”

“很难受,但是我击溃了他们。”

“击溃了?”林砧震惊,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如何击溃的?”

“不清楚。”江匪浅确实不清楚,这些石头也不是很胆大,他就发发火,石头们就闭嘴了。

“所以,刚才石头陷入恐慌是因为你。”林砧喃喃。

江匪浅觉得好笑:“石头陷入恐慌?”

林砧摸摸下巴,忧伤地说:“我也快要陷入恐慌了——我有一种预感,你的神秘还在我之上。”

“既然已经坦白,你何妨坦白得彻底一点?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江匪浅趁机问。

“哈!趁火打劫!真会抓住机会。”林砧眯眼看他:“小子,我还轮不到你来算计。”

“有些事情,你早就想说了,只是没人听,现在,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