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祗树有缘(一)(2 / 2)

她宛如沸釜里的鱼,就要一点点被烤干。

“都退下罢,不要跟着我。”沈贵妃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发现嘴角干涩、刺痒,竟是急火攻心之下发了口疹。

“娘娘……”无人敢放任她深夜独自离去。

“本宫说了,不要再跟着我!”

她盛怒:“今夜所有随侍者,侍奉不周,赐鸩酒!”

冰冷怨毒的一句话,抵消不了她心中分毫怒意和凄伤。身后侍儿和厮役于夜风中伏跪一地,她看也不看,由着这些卑如蝼蚁的生命为她今夜的伤情祭奠。

她分明没饮酒,却好像是醉了,足步虚浮。

恍然自己娇藏多年,心机深沉而体力渐失,美貌和年华也杳然流逝,已经……

她觉得过了这一夜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沈贵妃擡眸仰望长空,天空被耸叠阙宇切割得窄仄狭小。夜幕下,苍穹深不可测。

她想起幼时阿娘曾唱过的歌谣:“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阿娘已经不在了,天十月,宫闱如此寂静,听不见一声促织鸣叫。

也对,荣华之地,锦绣之乡,她都许久不动针线了,懒怠的虫儿,怎么肯催促富贵人家织衣?

她忽然觉得四野压抑,无穷无尽的黑暗要把她揉碎、吞噬。

要是,能下一场雪就好了,她想看看天际的出口在哪里。

十二年前天降微雪,雪花落在掌心就化。

她乘牛车,从很远很远的陇县来建康待选。

一路见灰黄的田垄和茅屋变成屋舍楼宇,再变成朱门广厦,人烟争凑、万国咸通。

她正值豆蔻年华,又是头一次见这样靡丽雍雅的景致,秀丽的螓首一直不肯缩回车帘里去。

樱唇漾着笑,满眼憧憬。

连赶车的老丈都被她的少女心性逗笑,笑着嘱咐她:“姑娘,不要总是探出头来,建康下雪了,当心受寒。”

“我不冷。”她笑言,一团白色烟气从贝齿间逸散,眉眼化成新月般弯弯的两片。

“我喜欢雪,在家乡,孟冬落雪,庄稼不会遭灾,是‘瑞雪兆丰年’的吉兆。”

“这里没有庄稼,就更不用担心啦,你看,朱红色的屋檐复上雪多好看,像雪下埋着一片红樱桃。”

老丈笑,笑罢又唏嘘:“姑娘你年岁还小,等过个十几二十年,若还能是这般心性,那才是你的造化。不过,老夫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姑娘往后是富贵、是零落,老夫恐怕都无缘看到喽!”

他扬鞭一抽牛脊,让车行得更快一些,縠轮辘辘,向着巍峨宫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