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
余晖将尽，气温断崖式下降，北风呜咽声更响了。
万静纯在临时支起的帐篷里做完妆造，许冉冉和郑弦也发完了传单，掀开帘子进来道喜：“我朋友圈都被刷屏了，大家都在猜，到底是什么事。刚才路过场地，人超级多呢！”
万静纯眼睛亮了亮：“真的？”
“你放心好啦。”许冉冉给她贴上暖宝宝，突然发觉不对，“哎？姐夫哥呢？怎么老半天没看见他。”
郑弦也来了劲：“对啊，这么大的事，他难道在家睡懒觉？”
万静纯懒懒地理了理头发：“……没通知他。”
她无力为他分心。反正已经得罪了他，不能再辜负这么多人的努力。可一想到或许他今天不会来，心情还是有些失落。
五点四十，郑笛也进来了：“现在来的人不少。提前开始吧！”
“好。”
万静纯整理好心情，凛然把毛毯一扔，身着红色斗篷，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逸仙礼堂外，有个逐层下沉的音乐碰泉，郑笛来看场馆时路过，便觉得有意思。下低四周高，与音乐厅结构相似，绝佳的路演场所。
只是没想到，真的只能在这开路演。
许冉冉和郑弦换上了麋鹿和圣诞老人的衣服，一左一右护送万静纯顺着台阶向下，到了喷泉中心的钢琴。
人群响起不小的掌声，至少这么大冬天的愿意来看，实在很给面子。万静纯诚恳一鞠躬，被两侧的灯光晃得有些晕眼，坐回了琴前。
可能是没有路演的经验，她肉眼可见地懵了几分，慌张地扫了观众区一眼。
但她反应很快，重新调整了状态，笑意甜美，媚眼如丝，却空空地没有落点。谁也没看，又得体地看了全场，很标准的明星式互动。
明明没人教过，真是天生要红的命。
“大家好，我叫万静纯，一个弹钢琴的。其实我也很想自称钢琴家，但我还不够格。算啦，脸皮不够厚。反正，记住：我就是一个臭弹琴的。”
不远处开始有笑声荡漾。
“也许你们还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过了今天，你们就一定会记住我的。记不住我的琴声，也会记住我的美貌，当然，还是记住我的琴声最
好。”
有人很捧场：“认识！河豚战神！”
“这位朋友，请你给我留点面子好吗。”万静纯笑着捂脸，跺了跺脚，这才进入正题，“很高兴能为大家表演。请欣赏今天的第一首曲目……肖邦的
《冬风》。”
话一出口，万静纯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不管是原定的演奏会曲目，还是临时想的曲目，其实都没有肖邦的《冬风》。
她的开场曲目应该是巴赫平均律第一卷的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然后是一首充满圣诞气息的Jglebells。
明明巴赫也非常合适，可她坐下的一瞬间，突然觉得，还是要给《冬风》留一个位置。
艺考不了了之后，她就再也没弹过《冬风》了，不愿意回忆被无能为力和不甘绝望吞噬的感觉。
明明叫《冬风》，却总让她想起那个热得漫长的夏天，想起卷铺盖搬家时，汗水狼狈滑进眼角的刺痛，只能带走一本《建议钢琴教程》和周煜的照
片。
如果能在这里把《冬风》弹好，应该很帅吧？她突然无厘头地想。
至少会帅周煜一脸，让他再也不要质疑我吧？她又有点悲哀地想。
在冬风中演奏《冬风》，也算是能载入史册的实验性壮举。
万静纯右手先落，奏响引子。明明是简单的单音旋律，再以和弦轻柔重复，配上此刻风声呼啸，却有了庄严的宿命感。
有什么要发生了。
这是作曲天才肖邦、演奏天才万静纯、营销天才郑笛的诚意巨献。
引子余音渐去，短暂宁静后，似是炸弹被引燃，冲突全面爆发。
刚才还讲着单口相声、扮着圣诞夜奇妙小精灵的女孩，霎时间褫夺了所有人的散漫呼吸和自由意志。
高音区的旋律势不可挡，一泄千里，低音部分的和弦铿锵有力，规整克制，不屈不挠地推进这场张力重重的行进。
真上手了，万静纯才发现如此简单。
越是痛苦的，反而越发深刻地嵌入身体里。时隔多年，她的肌肉记忆依然流畅准确，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也不奇怪吧。她演奏的是自己的故事、一步步抵达这里，并还会继续走下去的故事。
那不只是冬风的呼啸哀嚎，不只是肖邦的家国意志在怒吼。也是她的斗争和愤慨。
她势必要跨越最高的山峰，从此没有任何能阻挡她。
开场抛弃了严谨沉闷的巴赫，直接上肖邦的炫技之作，虽说确实容易被乐评家诟病成华而不实——谁让大家就吃这套呢。
演奏完毕，音乐喷泉的台阶更挤了。
他们可能不认识肖邦，不知道冬风是什么，肖邦因何而作此曲，不知道速度，控制，音色，触键，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弹了下来。
但他们在鼓掌，叫好，因她的流畅彪悍和势如破竹，度过了过瘾的三分多钟——这就够了。万静纯不是贪心之人。
万静纯吸了吸鼻子，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暖手贴。这次她没有报幕，草草看了观众席一眼以示感谢，便开始了演奏。引子一过，圣诞名曲《Jglebells》响起，只是带了点爵士的风味。
本是原定的返场曲目，轻巧简单，技术上也不难，纯粹因为迎合平安夜这个特殊的时间点而安排上的。
她对爵士不算感冒，然而节奏自在诙谐，是调动气氛的好手，此时挪到《冬风》之后，意外有了风暴之后在废墟上重新站起的感动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