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楼,众人都接到了消息,联系灯光音响的,找新的琴行借琴的,联系媒体的,各自热火朝天忙着。
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把万静纯摇曳的心拽回了地面。
她很快就想好了新的演出曲目。倒是造型师Birdy那,迟迟定不下来。
本来他给万静纯准备了好几套绝美造型,上半场、下半场、返场、采访,都安排得十分妥当。总之,万静纯必须要美,琴弹成狗屎也无所谓。
然而现在计划有变,万静纯没法在礼堂的暖气里岁月静好,要顶着零下七八度的严寒在街头弹琴。
而且,不能像女明星一样从红毯一闪而过,得坐在那弹个几十分钟。
而且,今早天气预报说可能会降雪。
Birdy这辈子没接过这么棘手的客户。
他把能借到的衣服配饰鞋子都借了回来,愁眉紧锁地给万静纯排列组合着,半个多小时了,毫无头绪。要美丽就要挨冻,不挨冻就会变丑。
万静纯可不想挨冻:“我就穿军大衣吧。”
Birdy叫得像只尾巴被拔了毛的鸡:“不可以!在街上遇的古典乐爱好者的概率跟捡人民币一样低好吗!你美一分,就能吸引人停下来多听两秒,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懂吗?行了,这个雪地靴脱了,太丑了。谁发明的雪地靴啊!换这双皮靴我看看。”
一个半小时后Birdy总算折腾出一套能看的,并顺带打消了万静纯最后一丝幻想和盲目乐观。
这必然是场硬仗。天气冻得反人类,演出恐怕也会遇冷。
她想证明自己,只能咬牙弹下去。
从Birdy那出来后,郑笛把万静纯赶回家:“别想太多,最后抱抱佛脚,练习下新定的曲目吧。”
万静纯没好意思问这个“别想太多”具体是指哪方面,只是点点头:“我会的。”
路过大会议室时,里面动静挺大。万静纯进去一看,以许冉冉为首,不少人换上圣诞老人装和麋鹿玩偶服,甚至郑弦也来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传单:“我姐说静纯姐姐有难,我火速过来帮忙!”
许冉冉扑哧一笑,戴上麋鹿角的头箍:“你纯属平安夜没人约吧?”
郑弦:“……姐!开除她!一定要开除她!”
小年轻们斗嘴时,万静纯已拿过一张传单,看着看着就笑了。
白色的A4纸上,只有一串标点都没有的神秘字眼。
“12.2418:00逸仙礼堂音乐喷泉”。
设计简单粗暴甚至土味,红底白字,绿底白字,字体硕大。灵感可能来自那年某个课间,纪则扔进来的招募钢琴手的传单吧。
一晃这么久了,很多细节早已不是它原来的意义,却还是深深扎在记忆和生命中,威力无穷。
下午,传单小分队兵分三路,攻陷各大布告栏、热门街区、逸仙礼堂,把这串神秘信息撒向全城。
郑笛更是忙得飞起,在各种需求间周旋协调。临开场还有两小时,最让她头疼的钢琴,终于打来电话说已经运到,问她具体摆放位置。
她立刻赶去了逸仙礼堂。下了车,边往喷泉区位置走,一边顺手发一小沓随手扔进包里的传单,面带微笑,送上一句“圣诞快乐”。
“郑笛?”
快路过礼堂时,有人叫了她一声。
郑笛几乎以为是幻听,毕竟那个声音已经在她生活中淡去太久了。
“真的是你。”那个人捏着传单,神色吃惊,“我都不太敢认。”
“纪则学长。”她眨了眨眼睛,笑起来,“你没看错,我就是郑笛。”
和她一样,纪则的样子也变了很多。比记忆中胖了些,沧桑了些?
他以往的卷发用发胶打理过,往后整齐梳去。霖安的严寒不容他放荡不羁,穿了件颇有点老干部味的厚外套,拉链严密合着。
郑笛有一瞬间的恍然:我真的喜欢过这个人?会不会只是臆想的?又或是她喜欢的、怀念从来不是纪则,是某个自己捏造的幻影?
“居然在这碰见你?”纪则不敢置信,“太巧了!”
郑笛点点头:“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纪则露出些单纯的喜色。
他单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不像郑笛,挑来挑去,只敢提最安全:“怎么在这里碰见你,你在霖安工作吗?”
“不是。也不怕你笑话。霖安老年大学开了乐器兴趣班,就想顺便组一个老年演奏者的乐团,外聘一个指挥人才。听起来挺胡闹,但我想试试。”纪则指指身后因火灾而外墙斑驳的礼堂,“说是今天下午在这租了场地面试,我一到霖安就过来了,都不知道还有火灾这回事。哎,只好在附近到处转转,参观参观,没看新闻,我的错。”
纪则故作潇洒,话里话外,还是流露出几分失意。
见他有意重拾老本行,没有真的一直颓废下去,郑笛其实还挺高兴的。
“这也太离谱了。”她眨眨眼,“他们怎么不通知你?”
纪则也笑了,指指脑袋:“可能老啦,记性不好。”
“哈哈。”
“哎,这传单什么意思?”
“悄悄告诉你吧。今晚是万静纯的演出,有空的话来看看?”
“万静纯?”
“嗯,现在她归我管,我是她经纪人。本来今晚是要在礼堂里表演的,不是被烧了嘛。只好改在外面的音乐喷泉那一块。”
“这么神奇?”
“我也没想到呢,这场大火真是,我都无语了。”
“可惜我今晚还有事,跟几个哥们约了饭,得先走了。常联系啊!”
“好啊,常联系。”
郑笛挥挥手,刚走出去没多久,手在口袋里一探,又定住了,转过身叫他:“学长。”
“嗯?”纪则把迈出的腿收回,有些迷茫地礼貌扬起微笑,等她开口。
郑笛打开钱夹:“这是我的名片。”
纪则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很感慨:“厉害呀。”
年纪轻轻,没什么成绩,就成了副总监,当然是沾了家里的光,却也算个交代。
就当这是她单方面一点耀武扬威吧。郑笛笑道:“我在星誉娱乐工作,如果以后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不妨来找我。”
纪则不知想起了什么,好半天才咧开嘴,笑里有了些当年悠游自在的神韵。
他当着她的面,把那张传单四四方方认真叠好,和名片放在一起,握在手心:“谢谢。”
“不用。”
影子被下坠的太阳拉得很长。
“真的谢谢你。”郑笛刚要继续向前走,纪则突然又道,“我其实已经打算,如果今天这场没面试上,我就放弃指挥这条路了。”
郑笛一愣,呆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但我觉得,是应该再坚持一下。”纪则扬了扬那张名片,“谢谢,我走啦。”
郑笛突然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告诉他,她喜欢过他,可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只是误会一场。
那年他在走廊上叫住万静纯,夸万静纯在新生演奏会上表现不错,让她羡慕了很久。
其实,她是想自己更优秀一点,能被人留意,被人看见,天赋也好努力也好能被人肯定。
却被她以为成了对他的在意。
尽管是不清不楚的懵懂心动,也用了很多年才平息。
不过她知道纪则不关心,真正想听这些话的,其实是17岁的郑笛。
可她再也不能回到17岁了。
她只能在客套又郑重的寒暄后,把他还给了人群。
广场空旷,人生也好像无边无际,可以自由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