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兰问:“今晚有你喜欢的曲子吗?”
“今晚两首钢协我都挺喜欢的。”万静纯答,“尤其是勃拉姆斯第一钢协,在国内很少有演出,乐团一般会选更有名气的勃拉姆斯第二钢协吧,今晚机会难得。至于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更是格雷科卢卡的拿手好戏,值得期待。”
许若兰暗自嘴角扬起几分。
她明面上不和周煜联系,实则仍有人脉可以探查周煜的动态,比如191医院耳鼻喉科的黄教授。
周煜临近开演,担着风险用了新药,病情才好转。而乐团那边对公演很重视,早就来了霖安,肯定有助手在帮他代练。
恐怕就是面前这个女孩?难怪这么对答如流。
黄医生还说了——周煜是和女朋友来签新药临床实验知情同意书的。
“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也不知道这回会带来什么样的第十八变奏。”许若兰扫了眼节目单,“格雷科卢卡毕竟老了。”
万静纯这回没剧透没上套:“不会让您失望的。”
许若兰又问:“有一阵子不见,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老了,也说点圈子里的新鲜事给我听。”
“没有的事!您还这么年轻。”万静纯嘴甜完才答,“今年年底,我有一场小型个人演奏会,目前还在准备鲁本斯的比赛,偶尔也接些合适的商演。没什么新意,哈哈。”
许若兰算算时间,便知道她进了决赛,笑道:“可惜,我年底没空。不然也想听听你的现场。”
“您听过的。”万静纯捂着脸笑了,“真的。其实您是我的启蒙老师,但后来我家里有些状况,学不了钢琴了,就没再继续跟着您。”
“是吗?”许若兰难得语气里有些波澜,微微睁大了眼,“你是我的学生?”
“是呀。可能我当时表现一般,又不听话,所以……没给您留下什么好印象。”万静狡黠一笑,“不过,我还是在继续弹琴。”
许若兰有一阵子没说话。
她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很好,这很不容易。”
许若兰家里条件不错,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为了学钢琴,一家人紧巴巴的,爷爷的袜子打了四五个补丁,也不舍得扔,大夏天,老人家扛着一大袋豆角,走十几公里,到集市换几个活钱补贴家用。
后来她熬出头,征战欧美,荣誉回国,风光无几。
还以为一切会一直这么下去,却因为意外车祸,美梦骤醒。直到周煜出生,长大,又是另一个故事。
她比面前这个年轻人,更清楚“继续弹琴”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又有多不堪一击。
万静纯意外得了句夸奖,微微一怔:“谢谢您。”
在那一瞬的走神中,万静纯怀疑,许若兰对她都能如此宽容,却很可能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鼓励和夸奖过周煜。
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些。
乐团成员入场,万静纯才鼓起勇气,在嘈杂的试音中,小声说:“其实……其实周煜也很不容易。”
像是想要许若兰听见,又不想她听见。
“看演出吧。”许若兰脸冷了几分,刚才一点点和蔼烟消云散:“我是观众,只在乎表演得如何。”
万静纯自知没有立场再多说,偏心地祈祷,这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每当有人拿他们比较,就必定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形容。
灯光又暗了几分,小提琴首席利落上场。很快,格雷科卢卡不疾不徐来了。
叫好和掌声抵达高潮时,周煜以掌控者的姿态登台。
他没有刻意看万静纯,或任何位置的人,目光不慌不忙,认认真真扫过全场,向诸个方向微微欠身,向到场观众一一致以诚挚谢意。
他也只用演奏者和观众这层纯粹的关系要求自己,不掺一丝私情,不求一点偏爱,不给自己留一丝失误后得到宽赦的借口。
不然怎么是母子,他和许若兰如出一辙地狠。
万静纯看着他公事公办的视线流转而去,暗自叹息。
出场致谢环节耗时略久,但乐团成员乃至格雷科卢卡都颇有耐心等着,微笑拍手致意。
周煜终于转身,与格雷科卢卡握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最后给彼此打气。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后来媒体都很好奇,周煜当时说了什么,搞得格雷科卢卡笑容一凝,又很感慨般拍了拍他的肩。
但他都敷衍应付过去,正确答案只告诉过万静纯。
“我跟他说了一句意大利谚语。”那天去机场路上,他对着万静纯手上的GOPRO,没好意思说的那句,“意思是,看一眼那不勒斯,然后死去。”
“什么意思?”万静纯才不陪他玩高深莫测,逗他,“你该不会是在威胁老头,不好好干就去死吧?”
“胡说八道什么。”周煜笑着嫌她没个正经,顿了顿,才说,“这句话本意是说,那不勒斯风景很好,看一眼就死而无憾。我是想告诉他,我们今晚也要让观众听了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