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静纯叹了口气，沉默好一阵，才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太鲁莽了，但是……”
但是他是周煜。
万静纯另想办法：“要不然，就不走公司流程了，也不要酬劳，就当是我和周煜的私事。我在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尽量帮他。”
“静纯，我们有合约在先的。”郑笛带点无奈的笑打断，“而且很显然，韩映棠也想走明面。她肯定也怕你和周煜哪天突然闹个别扭，就不来排练了，怎么办？”
万静纯重重倚靠在地铁拐角，揉了揉眼窝，轻笑：“这件事居然这么复杂啊。”
那头郑笛不说话了，似是因万静纯的幼稚生闷气。
“算了，你去吧，合同我批了。”最后，还是郑笛先松了口，“不过，老孙那肯定不会同意，我先替你顶着。”
万静纯反倒慌了：“笛笛，实在难办的话，我就回绝韩映棠吧。你说得对，我们有合约在先，其实周煜也不想这样……”
“你去吧。”郑笛提高了音量，给自己稳定军心，“毕竟是周煜，也不是别人……也好。”
“你不用因为我就……”万静纯语无伦次，“也不用这样。”
“他也帮过我。”郑笛苦笑了下，“那年弹海顿的奏鸣曲，就是他帮我的。对吧？”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万静纯也只能苦笑。
“行，就这样。”
像是被自己酸到，郑笛先挂了电话。
听筒单调静默，万静纯心中瞬间各种滋味袭来，愣在地铁里发呆，眼前浮现起那个排练海顿协奏曲的16岁的下午。幸好大家都还保留着一点幼稚，一点纯真，回忆就也没那么快褪色。
回家简单补了个觉，韩映棠也发来了消息，明天下午三点半，在霖安会展中心五楼的排练厅开始第一场排练。
时间紧迫，万静纯没空多想，甚至没去看周煜，只是争分夺秒，把合练的两首曲子尽快掌握背熟，否则她一个替身的还背不下谱，实在太难看。
看得出韩映棠是真把她当救星，第二天，连周煜的司机都被调遣来，送她去排练。
万静纯在车上睡了一路，上到五楼，总算醒了些：“好像有什么味道？”
随行意大利语翻译姐姐捂了捂鼻子：“有人偷偷在楼道抽烟，味道飘过来了。”
众人没当回事，到了排练厅门口，零零散散听到些声响，没有统一排练的动静，万静纯便敲了敲门进去。
乐团的人比她们早到一点，已经练了一会儿他们的《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他们这才得知，周煜出了状况，换了位小姑娘先顶上。
排练时这种事也常有，而且距离正式演出还有时间，指挥和经理没反对，只是脸色沉了沉。
趁翻译解释时，万静纯跟韩映棠咬耳朵：“你没提前告诉他们？”
韩映棠贴心塞给她一杯冰咖啡：“我可不敢。”
对方难搞程度可见一斑。万静纯吸咖啡两口吊命，上台寒暄。
小提琴首席是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跟她握手时很热情。对比之下，指挥格雷科卢卡就老得多，白发已稀，肚腩微凸，浑浊的眼睛藏在层层皱纹里，轻易看不透。
既然只是个助手似的小姑娘，大家也就没太多客套，直接进入排练。
指挥先发言一番，翻译跟万静纯同步：“今天先练习协奏曲第一第二乐章……请大家热情而专注地演奏……”
再怎么全力以赴，不到两天的时间生啃两首钢琴协奏曲，哪怕是万静纯，完成度也马马虎虎。好在前两乐章，她准备得还算充分，万静纯庆幸之余，看了眼韩映棠：“这个进度是可以的吗？”
韩映棠没作声。可能人家也看出来是缓兵之计，不愿意浪费太多精力，想等周煜来了再说。
第一天的排练，比预想的风平浪静，没被批得太狠，也没什么夸奖和鼓励。
排练结束，万静纯直接去医院见周煜，在车上顺手把要注意的问题在谱面标注好。
然而排练节奏很快，指挥提出，翻译跟进，她立刻要接着演奏，当时能记住，现在复盘却有些想不起。
万静纯愁眉紧锁把谱子递给周煜时，他一副劝你你不听的无奈状：“挨骂了？”
她摇摇头，叹口气坐下：“我怕有遗漏，而且有时写字也说不清楚。”
他一摊手，表示听不清，似乎没什么好转。
万静纯只好写字，尽力交代指挥的要求细节：钢琴的solo要舒展性更强，春天的柳树你见过吗？就是像那样在风中飘的样子。这几个八分音符，可以稍微停顿再往下。第一乐章结束时不要冒头，格雷科卢卡很注重整齐性，好像菜刀切下来，韭菜断得很整齐的那种整齐，要非常果断……
周煜认真看着她写，渐渐生出些温柔的笑。她的小癖好还是没变，总有魔力让枯燥的谱面记号变得柔软生动。
只是万静纯反而有点不习惯，宁愿他还是嚣张跋扈爱挑刺的样子，闷闷道：“你快点好起来，我才不想替你排练呢。”
周煜听不见，只时不时对照谱子，用手指在小桌板试弹。
大概过了一遍，万静纯把谱子留给他慢慢看，还得抓紧时间回家练琴。
韩映棠送她到电梯，才来了句：“谢谢，也替我谢谢你经纪人。”
“你是说郑笛？”万静纯有点吃惊，看来老孙已经施压到了周煜他们这边？
“是。”她拍拍万静纯，“你们是好意，但别得罪了公司高层，得不偿失。”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万静纯进了电梯，哀叹。
之后几次排练，万静纯试了新法子。
她问韩映棠要了纪录片团队在意大利拍下的素材，翻到了些周煜练习的画面。
周煜弹的勃拉姆斯第一钢协更加刚烈雄伟，而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则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处理，光看谱子很难体悟出来。
她模仿了个九成，熟练程度也大幅精进，越来越有周煜那味儿。
指挥兴致也高了些，有了几句零星的夸奖，整个排练厅的气氛松弛下来。
万静纯又把排练全程录了音。那位翻译只接现场同传的活儿，很多音乐术语也不算精通，于是她灵机一动，厚着脸皮去劳烦唐明磊。
唐明磊听说周煜又出状况，嘲笑一番这人好弱，又口嫌体直，隔着时差发来翻译，同时欠揍吐槽：那个小号是谁吹的啊，感觉指挥快被他气病了。这长笛不行，我都可以。不得不说，勃拉姆斯的配器还是牛呀。格雷科卢卡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当然，万静纯还得挨唐明磊另一层面的内涵：第三乐章后半段他一直强调渐强，你怎么老忘啊？你也聋了吧？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羡慕噢。喂喂喂他强吻你你不生气啊？
万静纯：“你够了啊！！！”
但万静纯只能夹着尾巴，转头在草稿纸上画唐明磊小人，边戳边诅咒他写不出曲子，期末挂科。
还逼迫周煜一起加入。
护士来送药时，就见这两人作法的诡异场景，哑然失笑：“怎么还用上纸和笔了？”
“这样方便呀，打字的话，反而更累。”万静纯看向她眼里的药，眼中黯淡几分。
“你们要不要考虑学一点手语？”护士也是好心建议，放下药，比划了一阵，“挺简单的，学些基本的就好。”
万静纯愣了愣：“……不用了。”
后来护士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好像跌进黑洞里，动弹不得，呆呆看着护士推了门出去，还朝他们礼貌一笑。
直到周煜觉出些不对劲，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了？”
惶恐铺天盖地袭来。已经这么多天了，周煜会不会彻底变成一个聋子？好像是的，只是万静纯坚决否认这种可能性，乐观地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好，学手语？怎么会到这种程度？
周煜看了眼护士消失的门口，似乎猜到了几分，有意开玩笑：“要是我真的听不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倾家荡产也要……给你买最贵的助听器。”
万静纯望着他，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大笑起来，出其不意，把他的头发挠得乱七八糟。
也没什么可打算的，他还在这里，她又能打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