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
万静纯到兴源时已经很晚。眼下妈妈手术在即，没人有心情计较她任性辞职的事，暂时躲过一劫。
万秀俊仍是惯例矫情，要把房间让给她。她早有预料，先他一步用被褥把沙发牢牢占了。打打闹闹着，总算没了之前的生分客套。
爸爸进了房间安顿，万静纯才问：“妈妈手术的钱够吗？”
“够的，你担心什么。”万秀俊扯了张小凳子坐下，“幸好是个小手术，出院也快，虽然妈没医保，样样安排，也就两万多。我搞直播赚了点钱，爸爸那边也有点积蓄，没事儿。”
他还颇有点豪迈幽默：“都经过大风大浪的了，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你少来了。”万静纯嫌弃瞥他一眼，“我手上也有点钱，家里有事你要跟我说，别不声不响的。”
万秀俊笑了笑：“老妹，咱们家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困难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顾好自己就行。”
万静纯小声反驳：“我只是给你交个底，我也可以顶些用。”
“我知道的。”万秀俊振臂轻呼，声音又尖又夹：“我妹妹还是厉害啊，要到国外比赛，前途无量。”
万静纯压低了嗓子，被他逗得不行，又问：“那你呢？你说想开公司，还在计划吗？”
“不急，慢慢来吧。”万秀俊摆摆手，“年后我去医院少了，咱们换套大点的房子租，离老爸上班那个果蔬市场近点。而且哪能让你每次回家都睡沙发，搞得你都不爱回家了。”
“你干嘛老纠结这个问题？”万静纯嘟囔，“没必要。”
话虽如此，周煜那通电话又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开。
她确实早已把家这个字眼，跟各种名为周煜的隐秘痕迹联系在一起。
他的公寓里那股木质香，灰色羽绒枕头，总是只有瓶装水的冰箱，随手乱放的房卡和琴谱。
那天去家具店，他挑了半天的钟，轮胎厂宿舍里，被他动过位置的枕头、牙膏、沐浴露，被他戳得乱七八糟的含羞草。
而她收拾行李回兴源时，却潦草应付，好像只是将就着过几天。
万静纯理理思绪，继续道：“你非要这样的话，多出来那部分房租我出。”
万秀俊作势要给她脑袋一下：“你辞职了之后没宿舍住，也租着房吧？能有多少余钱。”
“公司补贴了一部分房租的。还行，比你好点。”她犟嘴，“还有台钢琴呢。”
“哎，得啦。爸妈忙着生计没空管你，但我看得出来，你联系家里越来越少了。”
万秀俊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背，仿佛还是小时候因为抢零食闹口角的样子，“哎，你跟那小子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万静纯的心猛地惊了一下。
但也只是这么一下罢了。
万秀俊像是要去拿什么东西，刚一起身，就顿住了。
因为万静纯干脆利落地来了句：
“是。”
哦，也是。
他妹已经到了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而不必归于早恋，加以训诫的年纪了。
他又在小凳上坐好，鬼鬼祟祟：“我就知道。”
万静纯觑他：“你没有什么道理要讲了？”
“我还能讲什么。”万秀俊一哀叹，摊手，“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他，他也还惦记你。”
两人一时无话，万秀俊才叹道：“老妹，你很幸运。”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谁，是林鸢吗？
万静纯只能默默垂下眼：“是啊。”
第二天去医院，丘莞还是先把万静纯狠狠数落了一通，才开始静纯长静纯短，关心她怎么又瘦了，去了新单位，都习不习惯。
儿子虽然帅气幽默，但还是女儿贴心可人。万静纯剥几瓣橘子，喂几口饭，讲讲在公司听到的女演员八卦，一家人又蜜得流油了。
丘莞精神和士气好了不少，手术也顺顺利利结束，再住一天便能出院。
最后一晚，万静纯照旧在医院陪护，万秀俊送饭来。打开保温袋，萝卜排骨汤漏了些，他笑嘻嘻解释说顺路去医院旁边的关公庙还愿，磕头起来时没站稳，差点摔了。
“你哥真是没个正经，搞这些干什么。”丘莞朝万静纯埋怨，又操心万秀俊，“小心点，冬天本来就潮冷，容易腿疼。好不容易康复得这么好……”
万静纯架好病床的小桌板，白了万秀俊一眼：“就是，拜什么关公，你要拜月老好不好，大龄剩男。”
万秀俊被隐秘地秀了一脸，“哎哟哟哟哟”“牛了啊万静纯”捶胸顿足半天，隔壁床的老太听了也大笑不止。
万静纯笑着笑着，却有点失落。
连哥哥都开始信神佛鬼怪了。创伤没痊愈，却已经渐渐有了些老去的痕迹。
出院后，医生要求妈妈至少七天躺平静养，可万家租的房没电梯，上楼梯成了个问题。
万静纯不放心，在家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让非急用救护车送了去，侧面证明一下自己靠弹钢琴不是全无收入，当然又被骂了一通乱花钱。
等妈妈气消了，万静纯才撒娇道：“妈，花都花了，你就当度假，一日三餐还有我哥伺候我们，又不用回去看我爸那张丑脸，多爽。”
丘莞听了，成功跑偏重点：“你爸是老啦，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帅的，又爱搞文艺，唱歌吹口琴，可多人追他了。”
万静纯猝不及防被塞了把狗粮，打探：“那怎么就被你追到了？”
“我可没追他，”丘莞妩媚一笑，“他追的我。”
得，自己颜控又万人迷是有原因的。
妈妈话题一转，又引回万静纯身上：“说是这么说而已，找对象，不能净看外表那些花里胡哨的，跟我们一样，普通人家，门当户对就好，重要的是对你好。”
万静纯笑了笑，一叠声应“好好好”，一改以往一被恋爱说教就炸毛的作派。
丘莞还以为女儿可算是长大了，满意地看电视去。相亲综艺里，嘉宾们算计着房子车子，外表收入，为婚后谁做家务谈判博弈。
万静纯下意识把条条框框往自己跟周煜身上套，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大脑轰隆作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母女俩吃好喝好，七天一晃就过，摆驾回家。
万秀俊跟妈妈勾肩搭背，打趣说家庭运动复健队伍再添一员，爸爸和万静纯嫌他晦气，默契离他远了一步。
家事告一段落，电影剧组那边也来了消息，让万静纯后天上午进组，只是不在霖安拍，改到了沿海小镇新平。
万静纯几乎要抓狂。
她小心组织了一番语言发消息给周煜，他大概在忙，只简单回了个OK的表情，搞得她越发惆怅。吃过午饭，和妈妈散步晒了会太阳，索性睡午觉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暖手用的热水瓶没了温度，手机上只有一条半小时前的消息。
好人一生平安：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万静纯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到因为腿太软，在楼梯口差点摔了一跤，才知道是真的。
跑到门口也就五六分钟，万静纯第一次开始嫌这个小区太大，在心底埋怨了好多句没事建这么多楼干什么。
周煜不难找，就在小区门卫室旁边的空地，双手插着口袋，围观一群小学生在地上扑卡牌，帅得有点逗。
万静纯本想喊他一声，却跑得喉咙发涩。
好在他余光瞥见动静，擡头一望，撇下牌局大步过来，张开双臂，把气喘吁吁的她拥入怀中，低声笑个不停，只有她能听见。
快到晚饭，下班买菜放学的人群进进出出，大方欣赏情侣腻歪，搞得万静纯脸都红了，周煜也没放手。
他身上的木质香味轻易地入侵，万静纯心里小半个月不见的想念，却愈演愈烈：“不是说……在家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