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这一把运气不好,被困在原地的大富翁玩家,无法前进,不能后退,看着别人置地置产,自己百无聊赖。
又到周一,万静纯只剩最后的办法。
趁着午饭时间没到,她冲到行政楼顶层。校长正好在,她敲敲门不请自入:“校长,放完国庆假期,下星期五之后我就不来了。”
校长半晌没回答,伸长脖子盯着电脑屏幕,支着两个食指敲键盘。
“哎小万,正好,帮我看看这个软件怎么调斜体啊?”
他总算“注意”到万静纯,伸手招揽。
万静纯没上前:“按试用期合同,星期五后再过七天,您就可以算我旷工,将我辞退了。”
校长仍没看她,只是两个食指一僵,不知道该落在哪好。
万静纯觉得他也不容易,狠狠心还是去找了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带高三的化学,这会儿上课去了,不在办公室。万静纯一边整理资料,一遍等他回来,王玉婷的电话突然火急火燎来了:
“万静纯你疯了?旷工辞退是要计入档案的,什么概念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万静纯掩着电话,起身去了办公室外面的小露台。
那边也压低了声音:“现在霖安师大那边也知道了。有个认识的学妹在就业处勤工俭学,偷听到一嘴告诉我的。”
万静纯如今无事一身轻,还笑得出来:“校长当着我的面毫无反应,居然扭头就去告状啊?”
“他不是告状,是威胁。”王玉婷说,“你们校长说,从今以后,但凡他在这个一把手的位置一天,就不会录用任何一个霖安师大的毕业生。”
万静纯愣了。
就好像颤颤巍巍咬牙把脊梁骨支棱了起来,然后啪地一声又被人不费吹灰之力打趴。
也不对。根本没打在她身上,而是虚张声势了一下,她吓得擡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站直过。
万静纯这下说不出“无所谓了”四个字。
“不过……你也别多想,小官都是这样,有点权力就爱卖弄。”王玉婷说,“肯定有办法的,你不要冲动,和学校鱼死网破没有好处。”
“……好。”万静纯明白她用心良苦,又有校长威胁,只得犹疑着道,“我再看看情况。”
王玉婷似乎不放心,又最后嘱咐:“别把路走死。要是以后弹钢琴没有好的发展,还能退一步回来呀。”
万静纯挂了电话,又回到工位上缩着,看着周围的老师来来往往,发了很久的呆,想不到对策。
直到又一通电话,她才重新起身去外面接。
“静纯呀!”
婷姐冷静的条分缕析,瞬间切换成妈妈的激情呐喊,搞得人一激灵。
“都让你好好想想了,怎么还是要辞职呢?你们学校领导,连大学的领导,这段时间一直给我们来电话关心你,刚才又来了,哎呀。”
万静纯心里愧疚,撒娇赔笑了句:“我不是和哥哥说了嘛。”
这话短暂地堵了一下妈妈的嘴。
看来哥哥也是站她这边的,只是爸妈没当真。
“唉。”万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静纯,我怎么一直没发现,你其实根本没长大呢?当时说不弹钢琴的是你,谁劝都没有用。结果现在要弹钢琴的也是你。你究竟有没有,有没有认真想过呢?以后怎么办?钢琴如果弹不好了,没有发展前途了,你打算怎么办?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稳定下来的年纪了,你……”
大概是职业病,万静纯居然开始设想这道问答题怎么得分。
首先要证明自己有靠钢琴养活自己的能力,然后要告诉妈妈当年的原因,如今的原因,逐个击破,不遗漏一点。
但她嘴唇颤了颤,就放弃了所有得分路径。
“妈,都是我错了。”
“哎呀静纯,你,你什么意思啊!”
万静纯几乎可以想象老妈在那头气得直跺脚的样子。
“我以为钢琴是我不应该碰的东西。”万静纯理了理思绪道,“就像脑袋里有个算命的,跟我说别碰钢琴,碰了就出事。我战战兢兢不敢碰了,如果忍不住,就悄悄碰一下,别跟老天爷闹得太僵就好,他老人家应该也忙,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那头的妈妈一时没话说。
“结果我根本忍不住。我一个中文系的,天天窝在琴谱区看谱子。我连路过琴行,都要悄悄听一听那些小孩弹的有什么毛病,换了我弹会怎么样。每次看到有钢琴演出的海报,我就感慨这么多人喜欢音乐,真不错。但其实我想的是,为什么上面的人不是我?”
下课铃响了,放学早的班级开始有学生蜂拥而出,往食堂狂奔。明明刚刚字里行间全是酸意,万静纯却看得嘴角上扬。
“后来我发现我搞错了,我注定就是要弹钢琴的。”万静纯揉了揉太阳xue,“不能听算命的。算命的算了个不好的结果,就叫我逃避自己的命。我试过了,也不是办法。”
“怎么不好了?”妈妈反驳,“有份工作,安安稳稳的,怎么不好了?我们家没根没底,你一个人在霖安那么大的城市,有饭吃有地方住,体体面面赚钱养活自己,怎么不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描述却让万静纯反胃,腹部一阵阵烧着。刚才被王玉婷劝出来的冷静烟消云散。
“我犯贱。”万静纯说,“我就是犯贱。我就是非要为了弹钢琴找刺激。成了,我就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享受掌声当钢琴家万静纯。不成,我就沦落到在街头捡垃圾,饿得半死不活。就这样我才觉得好,才觉得舒坦,才觉得是我活着,我在过我应得的人生。”
万静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言乱语。
电话静默了很久,万静纯才说:“那些人再给你们打电话,就不要接了。我不想再牵扯你们,不想再出哥哥那样的事情。有什么事,我会自己扛着。”
这场沟通最后还是以无效告终,妈妈叹了一声,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