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时情感是越含蓄才越深刻,越卖弄反而越流于肤浅。
就像周煜那天搂着她时的沉默,和他剧烈的心跳。
明明只是微小的细节,却让人感到竭尽全力也无法回应。
相比6号选手,万静纯的演奏淡了许多,不以极端细腻的层次见长,在保证技术要求上,回到最开始选曲的初衷,展现音色控制。
《叹息》的另一个名字是《大海》。万静纯的叹息是轻如雪花的叹息,落在手心,只化成一滴晶莹的凉意。万静纯的大海是晦暗不明、暗潮起伏的大海,不是阴晴不定,汹涌澎湃的大海。
进入左右手交叉演奏的部分,此处需要弹奏出叹息的回响与应和的效果,不同演奏者对此的强弱、乐句划分、节奏的处理天差地别。
“不错,风格出来了。”老孙暗自点点头,“非常轻盈自然,有种野性,或者说生命力。同时也有非常强的叙事天分。”
郑笛虚心请教:“叙事天分是指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能让人知道她弹的曲子是什么意思。”门外汉孙总终于有机会抒发一番感想。
她又问:“那你觉得她在弹的这首是什么意思?”
老孙故作丧气状:“唉,你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唉。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唉。唉!诸如此类吧。”
郑笛捂着嘴,差点没笑撅过去:“该说你的理解力强,还是她表达力强呢?这首曲子叫《叹息》。”
这位总监属于对乐器一窍不通那种,也就平时爱听听碟,有知名乐团的巡演来了,就去附庸风雅一番。
郑笛提出要拓展在古典乐领域的业务,他沾上这点可怜的爱好,便被指派来跟着。
明面上是带她,实则无非是老总想让千金锻炼一番,又怕女儿受了欺负或是挥霍无度,派他来当个守门员。
两人各自心知肚明,此后都没再打岔,老老实实欣赏演奏。
老孙不知道,他一句轻盈自然,要万静纯费多大的功夫。
最后的尾音,万静纯忍着痛弹下去,好在还是做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至于让叹息变成自怨自艾。
她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似乎没有发生低级错误或处理瑕疵,台下评委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似乎问题不大。
万静纯没有继续演奏第三首曲目,而是突然站起身,高举手示意工作人员。
台下观众因这变故伸长了脖子好奇看着。《快乐的节日》是热身,《叹息》证明了这个野路子选手还是一贯稳定,现在都等着接下来这首能不能送她继续一战成名。
结果突然来这出?
只见万静纯手比划两下,指指钢琴,和工作人员短暂交流几句,又变成她孤身一人站在台上,茫然发呆。
前排观众看了个大概,风言风语很快传遍整个场馆:“好像是受伤了。”
“有血流到钢琴上了。”
“那不比了?就弹两首?”
“不可能吧,她又没下场啊。”
“我靠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万静纯退赛万静纯退赛——”
结果万静纯还真在窃窃私语中被叫下了台。
老孙竖着耳朵听了一圈,觉得有意思,朝郑笛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一些她家里的情况,还有她在泽厚杯上的表现。这个人嘛,很有话题性。”
“看来她的琴技没怎么打动你,倒是这个小插曲让你来了兴趣。”郑笛紧张兮兮,没了心思闲聊。
“这么说也没错。”老孙寓教于乐,娓娓道来,“世界上这么多人,唱歌好的,跳舞好的,长得漂亮的,什么都有。怎么偏偏有的人就出不了头呢?差了点话题性,观众缘。这玩意儿天生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郑笛默默听着,没有反驳。
谈话间几个工作人员上了台,拿着白色软布擦了擦琴键。
万静纯下了台,随赛医务人员为她检查了一番,还安慰她这种情况不少见,不会额外收她清洁费,万静纯哈哈一笑,总算同意贴上特制的极小型创可贴,再度上场。
万静纯鞠躬起身间,总觉得不得劲。浑身力量被一团小小的白色纸片封印了般,施展不出来。
坐回琴前,她还是把创口贴撕了,揉成一团,放在琴凳上。
老孙捕捉到这个飞快的小动作,当即一拍大腿:“不错,有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