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礼物
新学期忙得万静纯晕头转向,一眨眼就到了十月底,周煜也没回来。
星期六回校练琴的路上,万静纯总感觉忘了什么事似的。
一直骑到学校附近才想起,要是没记错,今天是周煜的生日。
“送礼物挺奇怪的。”万静纯继续往学校骑,自言自语,“而且我也没什么适合的东西送……”
结果她话刚落音,就想起还真有个绝妙的礼物。
看在周煜帮大家不少,又病得这么可怜的份上,万静纯打定主意,关怀一下这位人缘不太好的朋友,便折返回家,拿走了相机。
这年头没什么人打印相片,好在城中村的时间还凝固在十年前般,万静纯转了转,还真找到家照相馆。
她豪气地选了最贵的纸,老板娘麻利地打印好,拿出一个样板问她:“还过塑吗?就像这样,外面包一层,防水防刮,可以保护照片的。”
万静纯又奢侈了一把:“好,就要这个。”
照相馆门庭冷落,连过塑机都没开。等机器启动的间隙,老板娘点评:“这照片拍得挺好啊,有那文艺青年味儿。”
“真的?”又一项艺术才能被肯定,万静纯笑得很得意。
“你男朋友?”老板娘端详着照片上的人,“挺帅啊,这小脸,这鼻子,啧……”
万静纯连忙否认:“同学而已,恰好拍到了。”
很快相片过好塑,老板娘收了钱,看着万静纯骑着车离去的背影,在秋高气爽中哼着小曲,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可惜周煜还没能回来。万静纯找了只马克笔,打算写些什么,从他琴房门缝底下塞进去。
拿着笔,对着照片背面的空白想了五分钟,万静纯悲哀地发现,上帝为她打开了艺术的门,却关上了文学的窗,落笔只剩些最简单的话:
“周煜:
祝你生日快乐!
希望你天天开心。身体健康。享受音乐。”
明明简单到不能更简单,写完重新审视一遍,又尴尬到头皮发麻。
万静纯索性草草写上日期,连署名都免了,塞进门缝,了了一桩事。
巧的是,周煜在生日这天,终于出院回家。
虽说医生建议他控制练琴时间,多出去走走,可星期一下了课,周煜依然选择了去琴房练琴。
毕竟跟许若兰去见某位波兰回来的博士前辈一起吃饭,或是回家被许若兰和萍姨一番唠唠叨叨嘘寒问暖,都挺没意思。
他进琴房时,险些踩到东西,还以为又是谁送的情书,正要扔到角落,结果发现是张贺卡不算贺卡,照片不算照片的照片。
画面中他侧对镜头,神色低落地望着一只橘色小猫,伸出手,悬在小猫头顶。
是他为数不多的,宝贵而与钢琴无关的时刻。
那个大年初一,本来是他糟糕人生中一如既往糟糕的一天,可这张照片提示着他,也不完全是。
他翻到背面,上面写着一小段话,却连个落款都没有。
他微微一怔,竟不自觉笑起来。
整个下午到晚上,周煜都控制不住地觉得好笑。
太好笑了。这人送礼物,却连名字都不敢写,实在太好笑了。
还有什么“生日快乐”“天天开心”,一想到她冥思苦想后实在没有可写的,只好撇着嘴,小心翼翼写下毫无新意的祝福,他就想笑。
一想到她可能是怕写错,一笔一划都是小朋友刚学写字的局促感,仿佛那本《简易钢琴教程》扉页的签名,他还是第一次坐在钢琴前,对着五线谱笑得这么开心。
这个晚上过得出奇的快,不知不觉间,保安大哥又在到处吆喝“回家咯锁门咯”。
万静纯收拾了东西,打开琴房的门,便见到熟悉的人影,懒懒靠在墙边等她。
“周煜?”万静纯又惊又喜,“你回来了?”
“嗯。”他气色倒是比那天在医院看着好了不少,但仍能看出几分病怏怏的样子,“你在弹什么?”
“室内乐要考的,莫扎特的小提琴奏鸣曲。要和跟老师合奏。”万静纯边答边下楼,“你还是听不见吗?”
“你才听不见。”周煜无奈反驳,“琴房隔音好而已。”
“那就好。”万静纯点点头,没好意思说照片的事。
“下次记得署名。”他倒是主动提起,“不然像跟踪狂拍的。”
“我……”万静纯迅速回忆了一秒,还真有点儿,便故意不看他,“我不能随便签名的。要是以后我红了,你把我的签名拿出去倒卖怎么办?”
“……哦,这也是个赚钱的办法。虽然可能性不大。”周煜戏谑了一句,“而且等到那天,后面的字早就没了。”
“没关系。”万静纯想起老板娘说的话,“有塑封,照片还在就行。”
话一落音,秋风乍起,落叶轻轻盘旋,又沙沙地落下去堆叠着。
短暂沉默间,她被猛然点醒,领悟到这句话背后的隐喻。
她的祝福,不过是无足轻巧的一则点缀。种种都会像照片背面的字迹一样脆弱,一样短暂,唯有照片长久,唯有他不断远行。
“……骗你的。”周煜心领神会,有意安慰,“没那么容易褪色。”
心事盘旋不去,万静纯笑得勉强:“那就好。”
周煜还想着那天她来探病的事,清清嗓子问:“你不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