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争吵
过年从来轮不到周煜和许若兰操心,周家上上下下的人早就各司其职,准备妥当。
去超市,纯粹是因为周成回来了,见了他就烦。
许若兰和周成的婚姻早已有名无实,破裂得只剩一地不可降解的废墟。
然而,过年这么大的节日,周成必然要回来做做样子,点卯似的惹人嫌。
而且他今年实在是太过放肆。大年初一就早早起身,在餐厅里间或接着各类应酬电话,吵得人不得安宁。
只是不知怎么,他突然语调一转,柔情蜜意起来,冲那头不知小三小四还是小五的人,一口一个“宝贝”“亲爱的”“我也想你”。
许是以为老婆儿子都还没起床呢,更露骨污秽的话语便也脱口而出。
光是说话,餐厅里都已一团乌烟瘴气,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的保姆萍姨听了,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挂不住。
周成总算好劝歹劝,连连飞吻几下,安抚好了那头,一挂电话,后脑勺便挨了什么重重一击。
许若兰不知何时也已经起床,站在餐厅门口,指着他鼻子厉声道:“你在外面再怎么玩,都与我无关,但你胆敢把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儿带进我家门,影响到周煜,我警告你,要么我们娘俩走着出去,要么我找人把你擡着出去!”
作为一个现代商人,周成却荒诞地谨守封建嫡庶那套。玩得花样百出的同时,坚信正房的嫡子终究不同。
他不敢离婚,于是许若兰捏住周煜,就是捏住他命门。
周成不敢造次,捂着脑袋,好声好色道:“大过年的,死来死去干什么。我接个电话而已!”
“接电话?”许若兰走进餐厅,手一挥,数个碟子尽数打落,织金地毯散落上棕的褐的白的一片,“你接电话啊?我没看出来你这么要脸。我以为你把这里当妓院了。”
周成仍是不敢还手,只是低吼:“你有完没完?啊?这是不是我的房子?是不是我家?”
许若兰拎起盒牛奶便砸,又嫌不够,果酱,黄油,咖啡,辣椒酱,餐桌上有的尽数出现在周成的深蓝色浴袍上。
不待周成反应过来,许若兰斩钉截铁骂:“你还记得这是你家?可惜你一年到头做了那么多腌臜事,过年了,也不知道洗干净些再回来!”
周成正要叫人,许若兰怒目而视,警告周围大气不敢出的佣人们:“我看谁敢帮他!”
就在这时,她对上了周煜的目光,双唇一颤。
周煜一向早起,生物钟加楼下的动静早被吵醒,在楼梯口见了他们争吵全程。
换了小时候,他还会为这种事难过,如今只剩淡淡的悲哀,想把自己抽出去,懒得掺和。
他利落转身,快步离开:“我出去走走,晚上再回来。你们继续。”
推开门,新年的鞭炮味,混合着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许若兰反应过来,撇下周成追到庭院花园,抓住了他:“周煜你回来,不要因为我们吵架浪费你的时间!下学期还有吉赛尔艺术节……”
电光火石间,万静纯那句小声的辩解,在他脑子啪地响起:“活着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他看着许若兰披头散发、双目发红的样子,这一刻对钢琴的厌恶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狠狠甩开了许若兰的手。
甩完他才在惊愕中意识到,他越长越高,力气越来越大,不再是那个任妈妈把他拎回琴前坐下的小孩。
他不愿再揣测她此时的脸色,究竟对他的演奏、他的选择有几分满意。
“给我回来!”许若兰站定原地,怒目而视,“你以为我是因为谁吵架?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跟你爸这个混蛋离婚了你知不知道?你必须要出人头地,不能懈怠!”
许若兰生下周煜不久,周成就出轨了。
她当然想过要离婚。她许若兰就算手臂受伤,演奏实力大不如前,但凭借以前的名气,何愁拼不出一片新的天地,衣食无忧?
可周煜的天赋实在是太过惊艳,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煜注定是要学钢琴的。他要做到行业顶尖,这一路必须有雄厚财力打点。
许若兰出身一般,苦苦熬了多年才出头,绝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吃物质上的苦。
为了让他顺风顺水,她在所不惜。
这么一评估,周成倒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家底丰厚,给钱大方,对儿子栽培从不吝啬。
“哦,”周煜停下了脚步,回身点点头,“我很抱歉。”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叹气。
许若兰还要追,却被冲出来的周成死死拽住:“哎呀,你跟我儿子说这些干什么!”
“闭嘴!”许若兰因“我儿子”三个字完全歇斯底里,狠狠推开周成,“你不配!滚!”
周煜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抛下身后的混乱,事不关己般,重新出发。
走出这片别墅区,似乎还能听见许若兰的叫喊声,她和周成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他活这么大,独自一个人在外闲逛的次数,一只手都数过来。现下也不知道能去哪,只是脑袋恍恍惚惚,下了山,沿着枫河走,渐渐发晕发渴。
他就这么机械地走着,不知道到底身处哪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有些眼熟。
前面不远处,就是他第一次见到万静纯的地方。
桥边的护栏还是那么矮,一擡腿就能跨过去,像某种引诱。
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突然有什么蹭了蹭他裤腿,他一低头,一只肥猫朝他仰头咧开嘴,又甜又嗲:“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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