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上官……
不算奇罕的复姓,含在唇齿间,却产生了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醉意,将她引渡回一场久远前的梦。
“是你?上官公子?”她可爱的小侍女在说话。
“采棠姑娘还记得在下?”
第一次,第一次……那人的嗓音在耳畔幽然响起,玉一般的润,水一般的清。
猛然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为什么落泪?我难过吗?沈安颐茫然。
我好容易觅得了她的姓氏,还记起了她的声音,该高兴才对。
是啊,该高兴才对……
沈安颐想笑,眼泪却越流越急。她擡手去擦,触颊已一片冰湿。她用力地抹,怎么抹也抹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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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北上,便是从前的北桓故地了。眼前风景似曾相识,却又好像从未谋面,沈安颐撇开思绪,且行且游,这一日登上一座山头,忽见林中隐着一座古寺。
“这里还有寺庙呢?”
她稀奇地望了望,信步入寺。那寺中方丈年老,行动却还灵便,见有客人到访便亲自相迎。
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沈安颐荡了一圈,有些兴致阙如,回到前殿,看到香案边摆着几本佛经,便拿起来翻了翻。她翻了一会儿,心里暗自嘀咕,怎么这经书上的字跟自己的笔迹那么像呢?
“夫人很喜欢这本《心经》?”
方丈大师或许觉得她对佛经兴趣浓厚,很有慧根,带着一抹慈蔼笑意看着她。
沈安颐实话实说:“我是觉得……这字很不错。”
“夫人眼光精到。”方丈笑道,“此乃皇上年少时所写。世人都赞皇上《祭亡士碑》写得精妙,我倒觉得这几本经书更好,笔力虽略不足,却贵在一片纯心。”
沈安颐一愣,继而恍然。
是了,她年少时在北桓为质,曾替桓王后抄过几卷佛经。不过这大师说话也真可恼,什么叫一片纯心所以经书写得更好?难道她后来心思就不纯了?
正自不以为然,只听方丈再度开口:“提起《心经》,早年有一件趣事。那时有个上官公子借住本寺,与老衲打赌……”
“上官公子?”
四个字陡然窜入沈安颐的耳朵,不啻于一道响雷。
“大师,你真的曾见过一个‘上官公子’?那人长什么模样?”
也许此上官非彼上官,只是姓氏相同,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方丈叹了一口气。
“她生得很是俊美,心思又机敏巧慧。我当时便知道,这不是一个福寿之人。”
这分明就是“预言不幸料中”的惋惜腔调,沈安颐一听,心更揪紧了几分。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每当遇上和那人相关的事物时就会出现,让她忽喜忽忧,忽泪忽笑,让她有万千种感慨,却一句话也道不出,怅然不能自已,凄然不能自明,恨不能死去方好。
这一定是她!一定就是她!
“大师……”沈安颐勉强稳住轻颤的声线,“你可记得她的名字?”
“名字?”方丈微微看了她一眼,“夫人,你为何要问名字?”
沈安颐低垂着眼帘,默默无声,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半晌,才听得那方丈意味深长地启口。
“所爱也好,所恨也罢。所见也好,所有也罢……都无非梦影而已。”
闲花落地听无声。
沈安颐神思迷蒙,只觉心间惘惘然,无知无觉地走到院中,擡头望去,高天朗日寂然不动,唯有云中飞鸟翩翩,迅疾来去。
她看了又看,忍不住轻叹出声。
“人世总须臾,唯江山千古。”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江山也不千古的。”
沈安颐愕然回身,看清来人面貌时,更加愕然。
面前女子缁衣素颜,三千青丝销尽,眉目淡泛清华。
可她究竟认得。
“是你?”她怔怔开口,“……飞卿……”
一刹那流水光阴从眼前飞逝而过。前尘旧影,哀哀生民,烽烟血泪,万里家国……她茫然看着这一切,不知是自己的过往,还是他人的平生。
回过神来,却到底什么也没有。
凉风一束束地来,山叶一片片地落,此日正当清秋。
女子微微一笑,释尽人间无限意,她合掌,谦恭一礼:“贫僧慧济,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