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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日昃之离(1 / 2)

第十一章日昃之离

沈安颐倚坐案前,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章奏。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忽然开口,仿佛想起什么事。

侍立一旁的芳藻赶忙答话:“回陛下,今天初五了。”

“朕也记得是。”沈安颐合上奏本,瞥了眼案头的香炉,“这个时辰,早该退堂了,韩子墨怎么还不来禀报?”便对芳藻道:“你到理司大堂去一趟,问问韩大人案情审得如何。”

“是。”

芳藻躬身,才走出罗帷,忽听一阵铿锵步声,江蓠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得非比寻常。

“启奏陛下,萧白石率领流民攻入理司大堂,杀死了韩大人,劫走了成蕙!”

沈安颐刚端起茶杯的手猛然一颤,茶水溅落在案几上,浸湿了几份未阅的奏章。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既震怒又难以置信。

“萧白石?他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禁军拘捕了一部分流民,还有些逃散了。”江蓠提一口气,继续禀报,“有几个领头的跑得倒快,只抓住了一个,其余还在搜捕。”

“萧白石和成蕙呢?”

“没找到人,可能藏起来了。臣已命人封锁城门,加派人手满城搜查。”

沈安颐咬牙,勉强平复着心头骇浪,她垂下眼帘,有点失神地盯着奏案上的如意镇纸。

“韩子墨的遗体……现在怎样?”

“回陛下,韩大人的遗体已妥善安置,放在理司大堂偏厅,待陛下定夺后续。臣已安排仵作验尸,以便查明详情,给韩大人一个公正的交代。”江蓠的声音带着沉痛,话却仍说得有条不紊。

“很好。”沈安颐点头,冷厉的面色中隐有杀伐之气,“传朕旨意,缉拿萧白石和成蕙。此外,传裴温进宫,朕要踏平长杨,讨灭逆贼!”

韩子墨遇害身亡,不仅令沈安颐大怒,也震惊了满朝文武。

陆丛第一个站出来:“陛下,长杨逆贼猖獗,绝不可姑息!此时讨贼,正合天意人心!”

言辞慷慨,正中沈安颐下怀,她满意地看了一眼这位辅国良臣,微微颔首。

“辅国良臣”退回班中,心下暗幸。讨贼诸事繁琐,女皇陛下接下来,可得有相当一段时日顾不上他的问题了。韩子墨既死,那些吓死人的政令条文也就多的是可议之处,凭他的人脉和手腕,不怕护不了子侄们周全。

梁悬黎颇觉犹疑:“可是陛下,如今国用不足……”

“便是放着水渠不修,朕也必报此仇不可!”沈安颐冷然道,“逆贼如此藐视朝廷,在朕眼皮底下杀害重臣,若不诛灭,朝廷威信何存?”

梁悬黎默然叹息,却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他不是唯一一个心存疑虑的,上官陵连日奔波于理司和天牢之间。由于早已卸职,她比别的大臣空闲得多,恰好可以专心调查案件。

“陛下,此事相当可疑。”回到王宫,她立刻向沈安颐禀报发现的蛛丝马迹,“萧白石此人虽有些莽撞,但并不是傻子,他闯理司是为了救成蕙,可杀害韩司刑对救人有什么助益呢?就算韩司刑亲自动手阻拦,最多搏斗几下,也不到杀人的地步。臣问过仵作,从尸身上的痕迹看,根本不像误伤。”

沈安颐目光一凝:“你是说……”

上官陵点了点头:“只怕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萧白石对韩司刑下手的动机实在不足。臣询问过羁留在此的其他使者,这两人之间亦无私怨,甚至之前从未见过面。”

“朕懂你的意思了。”沈安颐道,“但若主谋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臣去天牢看过那几个带头闯理司的人。”上官陵整理着思绪,一面说话,“他们倒是众口一词,说是为萧白石所雇,拿钱办事,所有行动——包括杀韩司刑——都是听命于萧白石。但这里又有问题,萧白石一介使者,怎会随身带这么多钱?能迅速雇来一大群人?哪怕收买的是流民乞丐,数目在这里,也是不菲的耗费。”

沈安颐眉头细拧。她原本认定是萧白石无法无天,杀人劫囚,可上官陵的分析确实有理,令她也不禁勾起了疑惑。

“臣和那几人分别聊了一下。”上官陵道,“他们自述的履历虽各不相同,但其中都出现过一个人的影子。此人名叫乔南,据说是陆丛的远房亲戚,原也是容国士族出身,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却有一副灵活脑子,买卖做得挺大,积攒了不少家资,之前因违限侵田、藏匿人口等事被韩司刑判罚过几次。”

“他们这些人十个有九个都被韩子墨判罚过,能算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算不上。”上官陵似乎无声叹了口气,“陛下意欲拨乱反正,重整律令制约豪富。这些事若要着落,关键可不就在韩司刑身上么?”

沈安颐沉默不语,许久方道:“所以他有充分的动机。可还是那句话,这种人未免太多,怎么就能肯定是他呢?”

“不能肯定。”上官陵答得诚实,“臣召请过此人,问了几句话。他承认事发前几天萧白石找过他,问他借了一笔钱,但不知是做什么用,萧白石只告诉他是机密要事。臣问他怎么舍得借这么多,他说自己爱充脸面,萧白石是外使,又是长杨军中数得上号的人物,不妨送个大人情,何况这是借又不是给,以后收回来也不少他的。”

“臣又问他为何那几个领头作乱的都和他沾点关系,他说他买卖大,交游广阔,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本就不少。从头到尾,除了借钱之外,别的都推得干净。”

“有意思。”沈安颐嗤笑一声,“若真是他的手笔,那此人也真是个泥鳅!”

“最关键的还是萧白石的口供。”上官陵眼神肃然,“缺了这个重要线索,别的都只能算猜测,还不足为证。只是……如今已过了十来天,仍找不到人,多半是早已逃回去了。”

她话语微顿,看向沈安颐秀白的脸容:“陛下,臣打算亲自去一趟长杨,找萧白石问明实情。”

沈安颐面色一变。

“不行!”

“陛下……”

“这伙人穷凶极恶。朕已失去了一位股肱之臣,不能再失去一个!”

见上官陵犹欲辩驳,她立刻擡手止住:“好了,听朕的。你不必动身,朕会下书给长杨,说明情形,叫他们把萧白石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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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女皇陛下,沈安颐果然一言九鼎,即日便发下公文送去昆梧。公文到达义军之中,在一群头目中传阅过一圈,顿时激起了一大波惊异和愤怒。

“好一个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女皇啊!真当咱们怕了她不成?”

“咱们的弟兄,凭什么让她呼来喝去?”

“还叫咱们送人?真是笑话!她要肯来给成姑娘磕个头,咱们就送!”

众口纷纭,不是谴责就是戏谑。成蕙和萧白石身坐其间,互相看了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萧白石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

“各位兄弟,听我一言。”他有力的声音响起,立时压下了场中喧嚣,“这次虽是为了救人,但我也确实是采取了违越之举,冒犯了昭国女皇。我虽是一介武夫,但也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既然昭国肯给机会解释情由,我就再去一趟也无妨。大不了,也就是个死。蕙儿已经安然返归,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否则,若真像文书中所说,昭国大军压境,生灵涂炭,我怎么担得起这个罪过?”

会中寂静了片刻。一名稍年长些的男子出声:“白石贤弟,你也太实诚了!她说是解释情由,可谁知是真是假?万一是个圈套,你不是白白送死吗?还要叫人笑话你傻!”

“就是!”另一人应声道,“要解释情由,哪里不能解释?她怎么不自己过来听?倒叫咱们送人?多半还是个诱饵。她有大军,难道咱们就没有?来就来!正好趁此立威,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对咱们耍威风?”

众人闻言,俱拍手称快。萧白石见状哑然。

居中而坐的吴天王这时终于启口。

“此事确实不妥。”他深沉地道,目光落向萧白石,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我们之前与昭国之间的误会太多,你就算再去一趟,怕也于事无补。据我所知,昭国眼下的局面也很复杂,若再生出什么意外,倒成了火上浇油,还平白搭上一个你。”

“至于敌军压境,这也是早晚的事,免不了的。早来一点,也未必是坏处。我军从现在开始,要上下一心,厉兵秣马,全力备战!”

-

接到回函,沈安颐怒不可遏,随即,却气极反笑。

“好一伙逆贼,算盘倒打得响!”她将手中纸页重重拍在案上,眸中寒光闪烁,“那就比比看好了,畏威而不怀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