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可能?”成蕙并未受到他的打击,语气渐转激昂,“若我们能相信一个人可以具备优秀的品性,能够克制住自己的野心和恶欲,那为何就不能相信所有人都具有同样的能力?天子与常人,以其生而为人的本性而言,有何区别吗?”
文修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许久,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理论上虽是如此,但践行起来……太难。”
“我不觉得。”成蕙扬起头来,朗然笑道:“我倒觉得,全天下的人们作为整体而言,要比某一个个人更值得信任。”
“倘若我们相信一个人有发展的可能,就应该相信人类;倘若我们相信人类,就应该相信每一个人。”
-
自从上官陵到来,沈安颐日日与她形影不离,用膳也常在一处。
“不合口味?”见上官陵吃了几口就住了筷子,沈安颐凝眉,“还是在朕面前觉得拘束?”
上官陵噙笑摇头:“臣如今总不觉饿,也不想吃什么,到哪里都是一样。”擡头看了一圈周围侍候的宫人,道:“这几日一直未见采棠,不知是何缘故?”
“她寻着了如意郎君,朕也不好强留。”沈安颐一笑,取锦帕拭了唇角,“芳藻,撤席吧。”
站得最近的那名宫女答应一声,指挥宫人动作起来。才收拾完毕,便有内侍进殿:“启奏陛下,陆丛大人求见。”
陆丛入得殿来,急匆匆叩拜:“陛下,臣有紧急消息禀告。梁悬黎与文修年二人与长杨叛军头目暗中联络,今日正在醉仙居私会密谋。陛下如若不信,可亲往探听详细!”
-
醉仙居内,三人的谈话愈发热烈。
“成姑娘胸怀可敬,志气可嘉。”梁悬黎看着面前少女,半是赞赏半是无奈,“然而经国之术并非人人皆知,就连善身修德,也非个个愿为,何况更远的事呢?”
“就是因为天下是一人之天下,而非人人之天下,所以他们才不知不愿。”成蕙朗声道,“若天子能放下一己的权欲,与天下人共治,出于治事之需,人们自然有心向学,何愁不能人人善身修德、通晓经国之术?”
“也不是没道理。”文修年笑起来,“担这不可操之过急,还得缓着来。就如教孩童走路,须得慢慢松手,若是猛然放手,是必定会跌倒的。”
“你也想得周到。”成蕙接着道,“我们义军现在,也还做不到全体共议,只是头领们共商其事。不过,这也比只有一个天子做主强些。照我们的打算,将来是定要让世人平等相处,共主天下,再不会有一个能独断专行、自专其意的天子了。”
梁悬黎微点头:“见群龙无首为吉,倒也是个用法。”
“是可以试试。”文修年来了兴致,对梁悬黎道,“倘若长杨能行得通,咱们也不是不能考虑。依我看……”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哐啷一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三人愕然望去,只见那位心思难测的女皇正伫立在门边,身旁簇拥着几个宫侍,后边还缀着一个脸色神秘的陆丛。
“陛下……”
文修年二人面色渐白。
沈安颐视若无睹,唇边带着一抹似讽似怒的“笑意”,款步走进屋来。一队禁卫紧随而入,很快将屋内三人控制了起来。
“陛下。”文修年沉住气,迅速盯了陆丛一眼,“臣与梁大人在此是因陆大人所邀,望陛下明察。”
沈安颐不吭声。
陆丛转上前来,躬身道:“陛下容禀,前日逆贼头目成蕙半夜潜入臣家中,刀剑相胁,要臣为她联络朝臣,便其行事。臣不得已,只好虚与委蛇,权且答应。本想着梁大人与文大人都是忠正之士,当不至为逆贼所惑,因而邀请他二人前来,以为应对。谁知……臣见事不妙,赶忙设法禀告陛下,望陛下恕罪。”
成蕙闻言大怒:“姓陆的,你敢血口喷人!这分明是你一手安排!”
面对“反贼”,沈安颐显然没有对自己臣子的耐性,当即冷了脸色。
“长杨送来的使者名单,朕也看见过,却不曾见你这号人。你究竟是什么来路,敢冒充使者,在此大言不惭,蛊惑朝臣?”
“我是……”
成蕙才张嘴,便见沈安颐一挥手:“把她押入天牢候审。”
“遵命!”
众侍卫高喝一声,将成蕙绑起来往外推。成蕙挣了一挣,奈何寡不敌众,只得暂且听天由命,随他们去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陛下……”
文修年还欲说话,被梁悬黎轻声喝止:“不必说了,陛下圣明,自有公断。”
他已然反应过来关键所在。沈安颐未必就真觉得他们已与长杨叛军合谋,也未必看不出这很可能是陆丛设下的圈套,然而那些“天下为公,君民共主”的议论却都出于他们自己口中。陛下非因他们行为出格动怒,而是因感到他们与她不是一条心而存疑。
“两位贤卿多年恪尽职守,朕并非不知。”沈安颐徐缓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眼下非常之时,行动还应多加留意才好。这逆贼巧舌如簧,朕也已见识,怨不得你们。先出去吧。”
梁悬黎与文修年叩首:“谢陛下。”
沈安颐沉思片刻,转身欲走,眼风忽扫至旁边的陆丛。
“陛下……”陆丛连忙应承。
“王都中有逆贼活动,你知情不报,原当问罪。但你又设计帮朕擒住了人,算是将功补过,这回便不论了。”
陆丛额上落下一滴冷汗:“谢……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