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语,四周镜像再次流动变化,一变十,十变百,周流六虚,顷刻遍满。除却天地人间种种景象,更有仙都阆苑、琼岛瑶台诸般灵境仙景。
卓秋澜心有成算,早已看出其中关窍:只要不为镜像所迷,哪一镜都出得去;但若为其所迷,哪一镜也都出不去。因而暗自提着精神,预备着惺惺入镜去,自知为幻,本来也难生迷情。可她静候了一圈,满室镜像都逐渐开始消散,她仍在原地丝毫未动,想来大约是“知幻”之故,对那些假象提不起兴致,无法真正驻神其中,于是虽不为镜像所迷,竟也根本进不去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冲自己苦笑。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结果,难道要留在此地继续和忘岁月死磕不成?
所有镜像都消散已尽,卓秋澜怔怔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镜面,既觉失望又觉愕然。当她满心迷惑之际,骤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叫:“卓掌门!”
她立刻分辨出那是苏缇的声音,也不知她是何时到此,但那一声呼喊飞速远离了她,就像瞬间与她拉开了千万里的距离。随后,她便听到了忘岁月肆意的笑声。
“好好好!不愧是玄都掌门!竟然选了最难出去的一个——空镜。”
卓秋澜一时怔忪。
原来那万象全消,空无一物的镜像仍然只是假象而已。非但有不为真,无亦不真,但她忘却了,当时看作了真,便入了这空镜。诚如忘岁月所言,这空无一物之镜,纯为虚空,无可假借,倒比有像之镜更难找到出路了。
“你是何人?”
身后蓦然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
卓秋澜回头一看,却是一名白衣男子,提灯立在不远处,可那灯并未点亮,也不知白提着它做什么。她将那人打量一番,只觉有几分面熟,偏又想不起对方是谁。当她冥思苦想之时,那人却先开口了:“原来是卓掌门。”
“阁下是?”
“酒师,聊一醉。”
卓秋澜倍觉讶异,将眼前男子再四端详,果然是过忘山门酒师,却不知他因何也在这空镜之中。
她的疑问尚未出口,聊一醉先向她问起来:“您和香师一道来的么?我好似听见她声音。”
卓秋澜瞧他神色,心内忽有怪异之感。聊一醉提起香师时,态度既像是关切,又像是漠不关心,这令她大惑不解。
“嗯……是。你和香师很熟悉?”
这简直问的废话,卓秋澜自嘲地想,同为游仙四师,相熟本也在情理之中。
“不熟。”聊一醉冷然道,须臾又补了一句:“我对不住她。”
这话说得自相矛盾,卓秋澜疑惑更甚,却也不动气,反倒笑了。
“看来有因有果。”她说,“要说不熟所以对不住,大约没这道理,那想是对不住,所以不熟?”
聊一醉冷雾似的目光盯着她,并不吭声。卓秋澜等了一等,索性盘腿坐下,折腾这么久,忽有喘息之机,便犯起倦意来。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皆是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聊一醉开口。
“您听说过这种事么?”他说,“一个人经过许多年积攒了一大笔财宝,想送给另一个人,可是,当他们相遇时,却发现对方并不想要。他觉得自己做了无意义的事,于是将它们丢弃了,任凭它们流失,甚至被一把火烧光。结果,当它们终于化为灰烬时,那个人却捧着财宝来找他,然而这时候,他已没有东西可以还报了。若要重新积攒起那样一笔,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于是他想:何必耽误人?”
“哦?”卓秋澜睁开眼皮,“这就是你对不住她的地方?”
聊一醉发愣似的盯着地面,也不知听见她说话没有。
“她是个好姑娘。”他低声道,“也许是世上最好的。可憾的是……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