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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动明王(2 / 2)

“掌门可曾听说过十八年前石公庄的谜案么?那庄子上几十户人家,一月之内都发急病而死,死者皆面色青黑七窍流血,仅有三四户幸存。本以为是疾疫,可县令亲自去庄上探看了情形以后有所怀疑,谁知还没查出个结果,那县令也死了。官府后来以疾疫结案,但江湖中都传言说那地方受了诅咒,才有此惨祸。殷盟主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说那是忘岁月的手笔,当年他化名王隋‘途径’石公庄,其实是特地去办一件密差。”

卓秋澜听到王隋两个字,眉头轻轻一跳,心底溜过一丝莫名意念。她向柳缃绮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漠然,想了想终是把猜测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化乐城么?”

“看样子不知,不过他也知道山神祭祀的事。”柳缃绮道,“他忧心忡忡,请我与他一起主持公道,还江湖以清宁,揭发忘岁月的阴谋……至于什么阴谋,他也不甚清楚。他还劝我加入无相林,说愿以盟主之位相让,言辞煞是恳切。”

卓秋澜静听着她说话,不知为何,忽然错觉她脸上似有一丝嘲讽。

“加入无相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柳尊主怎么想呢?”

“这些事,如今对我早已是虚空。除了这一方清净地,我也别无所求了。只是想起这一茬,掌门若想找帮手对付忘岁月,兴许可以和殷盟主打个商量。”

卓秋澜不作声,回想起无相寺法场中那一出招魂闹剧,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却道:“柳尊主说蒙师太教导,不知可曾听说过‘空有不二’?我原先也想躲清净,好安静自在地寻我的大道,后面想来,若起了清净不清净的分别,便已落入第二义。”

“掌门若要论道,我便不敢奉陪。”柳缃绮笑起来,“这些深奥话,我听着费解得很。”

“也没什么深奥话可讲。”卓秋澜一叹,“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虚实有无之论,论到天花乱坠,落到事上,也只剩下‘为所应为,安住其心’几个字罢了。”

“安住其心?”柳缃绮娥眉一动,大约想起经文里的话,顿了顿,摇头道:“江湖里的事,难免打打杀杀,万一失手弄出人命,却又犯戒。”

“其实根本而言,若能离相安心,所谓杀业也都是空幻。不过还是得看自己,倘若离不了相、安不住心,空幻也就都成了实相。”

走出大门,好奇又好学的顾三公子总算找着机会倾吐满腹疑惑。

“掌门,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拉她入伙,连‘杀业是空’的话都敢讲!她要真听信了变回从前的杀人魔头,可该算谁的账上?‘杀业是空’,哪有这样的理?”

“有没有这样的理,要看在什么层面。”卓秋澜面不改色,抱着拂尘闲庭信步,“不过这都是当机所言,你也不要认作真理,若对着个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那因果不虚地狱实有才是他的真理。”

顾曲愣了愣,随即笑得打跌。

“掌门,你这因材施教的本事有一套的!”

“这倒也不是因材施教的事。”卓秋澜睨他一眼,将他从即将撞上的树干前拽开,“只是这空与不空、实与不实是顶复杂的事,不可想当然,以为知道个‘空’字,就能胡作非为。你只须记得我是对境言事就好了。一句话的意义,只存在于它所生的那个‘境’里;离开了那个特定的‘境’移到别处,也就同样虚空无实。”

顾曲乖巧点头:“对了掌门,那个‘为所应为,安住其心’又是什么意思?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哑谜,原本记着好些要问你的,到最后却只记得这一句了。”

“能记得这一句也够有出息了。”卓秋澜笑,“我且问你,你觉得你是什么呢?”

“倘若你把自己层层剥开,会发现:你的喜恶不是你,你的习气不是你,你的得失损益不是你,你的经历体验仍不是你……最后,能够取认为你的,只有一颗神光不灭、常驻不变的真心。能明了它,其余那些便都只是不存滞碍的幻影;不能明了,便都是互相矛盾攻战不断的烦恼根。那些喜恶、习气、得失、经历……本身都是中性的,其价值差别在于和真心之间的关系——是能彰显它,还是会遮蔽它?真心总是好的,它没有不好的时候,所以根本上说,你也总是好的。可惜人并不一定能看见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东西,遑论去彰显它,守护它了。”

“何所应为取决于因缘,而‘安住其心’,粗略说来就是使真心不动摇的意思。其实真心本就不会动摇,但是人容易看错,由于因缘的出现,跟着它流转起来,产生重重幻影,于是种种心生——种种心,都是妄心。妄心可以无穷,重叠变幻之中,看起来就摇动不休,于是烦恼相继。”

“应缘而为,而心不动,这叫随缘。逐缘而转,令心动摇,这叫攀缘。所以那些妄心,也叫做攀缘心。”

一席话未毕,蓦听有人笑道:“有意思!想不到玄都掌门还精通佛法,是本座失敬了!”

卓秋澜二人顿住脚步,望着面前骤然出现的忘岁月,心头警铃大作。他会候在半路上拦截他们,那前去跟踪的薛白……

“不敢当,只是我一时兴起,胡言乱语而已。”卓秋澜甩过拂尘,炯然目光定视着他:“人呢?”

忘岁月又笑一声,擡了擡手。薛白和风飞絮被绑在一起推了出来,看样子是跟踪时行迹泄露,反而落入敌手。

“没想到卓掌门对在下如此感兴趣。”忘岁月道,“巧得很,本座也对卓掌门颇有兴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初你们毁坏了我一座化乐城,这笔帐可得好好算算!”

卓秋澜视线迅速将薛白两人打量过一遍,见她们虽然被缚,却并无受伤迹象,稍稍放下心来。

“好得很。”她转向忘岁月,悠悠一笑,“我也正好有账要和你算算。今天的事,本座是主谋,她俩只不过替我跑腿而已。把她俩放开,本座这就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