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空看他一眼,笑意里添了一丝古怪:“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师兄。”
他突如其来的敌意让鉴深感到莫名,正思量着何处得罪了这位初次谋面的同修,便见灭空举目四望了一番,道:“你可真会挑好地方落脚。这古庙外头看着破烂,其实栋梁结实,尤其那座大雄宝殿,雨天都不怎么漏水。配殿里还有张黑金木床,只是本地百姓不识货,看它灰头土脸,又烂了几根架子,以为不值钱。我每回来商州都在此寄住,想不到这次被你占了先。”
鉴深道:“人身长不过七尺,居处所需不过方寸,庙宇空阔,足够你我三人同住。配殿的黑金木床我也从未动过,师兄若要用,只管请便。”
灭空遂没话说。尽管与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在他的计划内,但到后来觉得有人陪着也不错,何况鉴深会煮茶,能给他添点免费的口福。
他住得安稳了,鉴深心里却不大安稳了。
原本鉴深是没打算住多久的。他出来游历,都是随走随停,若遇上访道学法的机缘,才会多逗留一阵,眼下在这里却没有久住的必要。不料第二天,破庙里突然陆续来了不少人,灭空在院子里公然摆摊卖药。虽说僧人做买卖不合规矩,但治病救人倒也属于积功累德,可是,鉴深听到他卖的药里除了风寒外伤等常用药之外,还有什么长生丹、驱鬼丸之类的……他越听心里越嘀咕,最后终于忍不住找灭空询问。
灭空倒挺坦荡,被他一问,很快承认。
“没错,是有那些药。至于效果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有许多老客,想必效果是不差的。长生丹那些不提,我其他的可都是好药神药,同样是风寒,平常大夫的药得吃七八天,我一丸下去,立刻病除!而且还不苦。”
“可是,治疗同种疾病的药,你卖的比药铺里贵几十倍。”
“那肯定,我这是神药,自然金贵。你也不用替人家心疼,买卖这事,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冤枉的。”
鉴深暗摇其头,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劝:“我不知师兄师出何门,修的是何法。倘若只是治病救人自然最好,若是以外道手段欺骗他人,此非佛陀真教法,还望师兄及时回头。况且僧人之要务在于修道弘法,若是沉迷经营俗务,终不免荒废修行。”
“你这是迂腐之见!”
灭空忽然愠怒,摔袖而起。
“佛说八万四千法门,世间法亦是佛法。这里的人讲求实际效用,你成日只说那些生灭无常的空话,谁要信你?我早知这些人的禀性,这才变通取巧。我帮他们治病谋财,他们自然上赶着来信奉。我在临臯时,只不过表演了一点小戏法,就声名大作,王公们争相延请我。不是我要骗他们,是他们喜欢被骗,我能借此让他们生出对佛法的信心,何乐而不为?我替三王子治好急病,连昭王都许可我在王都建寺庙,若不是后来一些变故让我临时改了主意,我现在已经有自己的寺庙和徒众了。若说弘扬佛法,我比你做的多!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鉴深未曾答话,慧舟已听得绝倒。师徒二人相对怔愣片刻,回过神来,灭空已经不见踪影了。
有家不归的顾三公子,跟着卓秋澜再次来到了商州。
之所以是“再次”,是因为去年已经来过一次,对此,顾曲有满腹怨言不吐不快。
“掌门啊!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不长记性啊!去年跑来一趟,一无所获,今年还要跑来。如果是我,这种白忙活的事情是绝对不会一做再做的。我看您老根本就是在家呆腻了,找个借口出来游山玩水吧?”
卓秋澜目不斜视,抱着拂尘晃着步子。
“三公子,你还真是独具慧眼,眼明心亮,量力而为,为所欲为啊!”
“……”
顾曲口才败北,索性转移话题。
“我不管,我走累了,我要歇脚!诶?掌门你看,这是个寺庙!”
“好。”卓秋澜十分善解人意,“这就叫瞌睡遇上枕头,我们且进去歇一会儿。”
没走两步,忽被顾曲一把拽住往回拉。
“等等掌门,庙里有人!”
“有人就有人呗!难道你歇脚的地方就不许别人歇脚?”
“不,那不是别人,是咱们以前遇到过的那个卖假药的和尚。”
原来之前顾曲回家时,为怕家长责怪,力邀卓秋澜去顾家做客,二人在路上巧遇灭空兜售“长生丹”,被卓秋澜识破,起了些不大不小的冲突。卓秋澜闻言微愕,定睛望去,果然望见寺内一道人影疾步往大门走来,怒气冲冲,正是灭空。
“哇他今天更凶了!咱们不要触他的霉头,快躲起来。”
顾曲眼明手快,一把拉着卓秋澜躲到门后。
灭空走到大门外,四面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任何人,便轻轻呼了口气。他脸上的怒色消退了些许,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纸,打开看了看,又折起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寺门后缓缓探出一只脑袋。
“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打算。”顾曲望着灭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掌门,我看我们还是跟上去瞧瞧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