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淈泥扬波
灭空没有想到会在商州遇上那个人。
他来商州的目的很单纯，只是因为手里的药快卖完了，要到七巧楼补一点货。也许是沾了楼名的福气，事情就是那么巧，他走出楼去没多远，就被一名童僧撞了个满怀。
那小童子生得极是可爱，虎目闪闪，头圆筋紧。灭空手掌托在他的后脑勺上，感觉自己好似窃取了地藏菩萨的放光宝珠。他心里升起一丝罪过之感，忙松开了手，将怀里的童子扶起。
“阿弥陀佛！小师弟，你是哪座寺院的？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童子站稳退开一步，鞠躬合十道：“谢谢师兄宽宏大量。我刚才度化了一个人，他非要打我。我忙着逃跑没看清路，冲撞到你，对不起啊！”
灭空心想，度化到对方要打他，实在是一种不多见的本领，便请教他道：“小师弟着实天赋过人，不知你是如何度化，他又为何要打你？”
“那人的老母死了，出不起丧葬费，只好卖身给人为奴。我看他在烧一堆奇形怪状的纸，就问他烧的什么，他说是给他母亲的钱，他母亲死前贫苦，望她在阴曹里宽裕些。我问他为何不留着自己用，他就不太高兴，说只能给别人烧。我说我可以给他烧，他就要打我。”
灭空听得失笑。
“纸钱只能给死人烧，你说要给他烧，人家岂能不打你？小师弟，你不是本地的僧人吧？是从外方来的？”
“嗯，我是昙林人，跟着师父出来游历。”
“昙林？”灭空讶然地看看他，随即笑道，“那你还真和我有些缘分。你师父怎么不领着你？让你一个人到处跑？”
童子无辜地望着他，举手抓了抓脑门。
“我与师父打赌，出来找一个人，本来师父只许我在附近转一转，但是我的腿不受控制，越走越远，嗯……迷路了。”
灭空被他逗得脸上笑容收不住。许是心情太好，他和蔼地拍了拍童子的头顶：“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我送你去找你师父吧。你们原本住什么地方？”
灭空来商州不止一次，附近地理都很熟悉。根据童子的描述，他很快领着对方找到西郊的一座破庙。两人走进庙宇，果然有一名年轻僧人正从佛殿里走出，像是准备出门，童子眼睛一亮，立刻开心地奔了过去。
“师父！”
“慧舟，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年轻僧人语气温和，用袖子替童子擦了擦脸，如释重负地微笑了一下。
“我不相信嘛！”慧舟仰着小脑袋，“我在附近没找到那样的人，就往城里去找了。”
“那你找遍城中，可有人相信乐是假的？”
“有一个人。”
“哦？”年轻僧人似觉意外，“那是什么人？”
“是个老翁，他一生穷困，无儿无女，最近连妻子也病死了。我告诉他有聚必有散，有生必有死，人间欢乐趣，终成离别苦，都是虚幻不实之物。”
“他怎么说？”
慧舟脸上增了几分迷惑，道：“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说他知道乐是假的，只有苦是真的，我告诉他苦也是假的，他却不肯信了。”
年轻僧人道：“他也不信乐是假的。”
“怎么会？”慧舟惊讶，“他自己说的……”
僧人摇头：“他若相信乐是假的，必定受不住这苦。”
他这时擡起脸来，望着灭空微笑：“多谢这位师兄送小徒回来。师兄若无急事，可否过来喝杯茶？”
灭空发觉他的眼睛极好看，清澈而温柔，但看他模样，也不过是个风餐露宿的行旅僧人，便奇道：“我看你身无长物的样子，竟还随身带了茶叶？”
“是化缘时一位居士所赠。”僧人坦诚道，“正好这寺后有泉水，不知师兄可愿共饮？”
灭空一笑，便跟着他往后走去。只要看不出什么危险，他一向不拒绝人家白给的好处，何况方才送归了人家弟子，一杯茶还是受之无愧的。
那僧人煮茶的手艺不错，灭空饮了两杯，颇觉满意，问他法号，对方告诉他乃是“鉴深”二字，灭空听在耳中，心头忽然一动。
“你莫非是大悲寺的僧人？”
“正是。师兄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