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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报之琼瑶(1 / 2)

第五十二章报之琼瑶

高堂迎客,香案承旨。

“夫道生阴阳,万物成焉。在象为乾坤,在时为昼夜,在人为男女。婚也者,所以合阴阳、承天道、明礼义也……今有善才女红药,敬顺恭婉,忠爱孝慈。特赐配尚书令上官陵为正妻。君子之无弃葑菲,悯其情也,况蕙兰之丽质?今良缘既结,百年之内,不得休妻,不得和离,以体孤王玉成之心。钦此!”

传旨太监念完,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该答应的人应声,忍不住稍微擡起脖子,越过诏书向底下望去,只见上官陵不响不动,仿佛成了一尊木雕。

“……大人?”

跪在旁边的红药见上官陵发呆,恐怕得罪宫使,急忙牵了牵她的衣服。

上官陵回过神来,擡起双臂。

“臣上官陵接旨。”

她只接旨,不谢恩。传旨太监察觉到了这点,忍不住投去微妙的一瞥。也难怪,好好一个少年才俊,愣被硬塞了个下贱的歌妓做正妻,的确够委屈的。这样想着,他倒不忍计较对方刚才的怠慢了,将诏书递过去的时候,还婉言安慰了几句。

送走传旨太监,红药返回客堂,却见上官陵仍待在香案前,正在非常仔细地阅看诏书。

红药在两步外站住,眼神黯然下去。她心知肚明,大人不高兴。这个认知将她因赐婚升起的喜悦之情也浇灭了几分。

但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踯躅不安地等着,等上官陵发话,不管即将到来的是嘲讽还是怒骂,她都认了。

然而上官陵一言不发。

她的脸色沉然不动,目光如剑似冰,一行行、一遍遍地滑过眼前的赐婚旨。

她看了又看,神色倏然决绝,一把将诏书捏在手心,飞步出了堂门。

“大人!大人!”

红药追出来,慌慌张张将她扯住,一脸惶恐:“大人去哪儿?”

“王宫。”

“我知道我配不上大人……大人嫌弃我也该应……”红药滑跪在地,脸色既红又苦,珠泪淋漓,哽咽得语无伦次,却仍不肯放开她的袖子,“可是现在不行……大人好歹忍过这一阵……红药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上官陵语气冷静,一如既往令人信服的口吻,“我也并不是嫌弃你。”

红药停止了啜泣,仰着脸愣愣地望着她。

“那大人……为什么……”

上官陵转过头来。

“红药,我是女子。”

声音轻轻,却清晰得如同白纸黑字。

红药错愕地望着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该做何反应。

上官陵蹲下来,平静地迎上她散乱惶惑的视线。

“如此,你还愿意嫁我么?”

红药呆了一会儿,脸色依然一片茫然,却已慢慢凝聚起视焦,点了一下头,停了停,又重重点了一下。

“愿意……”

上官陵叹了口气,没有分毫喜色,明澈眼眸里却流露出一丝悲哀之意来。

“我不该问的。”她喃喃说罢,起身而去。

昭王今早不听朝,独自一人在长年殿中观书品茶,听说上官陵求见,立刻微皱了眉头。

“本王今日不适,不想见任何人,让他回去。”

“是。”

潘濂毕恭毕敬地出去了,过了半柱香,又一脸郁结地返回:“启禀陛下,上官大人不肯回去,说有极重要的事,定要见到陛下。”

一番折腾,上官陵终究还是被宣进殿来。

“贤卿今日非要见本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啊?”

昭王的语气懒洋洋的,却是一派沉降调子,仿佛在传达着含蓄的不悦。

然而上官陵并无丝毫悔退之意,一撩衣摆,决然跪地。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是。臣恳请陛下收回赐婚之旨。”

“可笑!”

昭王冷眼盯着她,君主的威势即便收敛得含而不露,也足以令人感到巨大的压力。

“君无戏言。你以为你是谁?”

“臣……”

上官陵俯首。平整的青砖地面上,模模糊糊倒映出她清俊的轮廓,然而光线不够亮,砖石的颜色太暗沉,她看着自己的形象一晃,又一晃,缥缈得好似将被重重浓影所吞没。

鼻腔里突然就酸涩了,她按在膝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恐惧的。

“今天的事,本王就不计较了。”昭王大度地开了口,“你安心回去准备婚礼,本王给你放几天假。尚书台有安颐和冯卿看着,兰台那头也有韩卿打理,你不必挂心。”

“谢陛下。”上官陵俯伏在地,缓缓、缓缓地吸气,“但臣有一事……必须……立刻……奏禀陛下。”

昭王目光一顿:“何事?”

“臣……”

血管在肌肤下扩张,后颈渗出汗来,她的身躯不自禁地微抖。

“臣确是……”

确是什么呢?难道说……

“臣确是女子之身!”

一句话破入君王的耳廓,令他遽然变色。

上官陵依然跪在地上。

七个字脱口,她的身躯却安定了下来,鬓角的细汗未拭,她眼底的风景却已然清明。

“你说什么?!”

“臣上官陵,的确是女子之身。”

殿内一片寂静。

“好,好啊!”

昭王突然笑了起来,那其中当然没有任何高兴或赞赏的意思。

“本王真是老了,不知外面日新月异,如今一个小小的歌妓,都能胆大得跑来戏耍本王。既然明知你是女子,那还说什么始乱终弃?演得倒跟真的似的。”

“红药不知此事。”上官陵道,“她真以为臣是男子,一心想替臣洗脱传闻,情急之中才出此下策。归根结底,罪在微臣。”

昭国律令宽缓,欺君这种罪名的审定更是一向模糊,成立与不成立,全凭君王的主意。红药身份卑微,无权无位,造不出多大影响,因为一时感情驱使的鲁莽行为,完全构不成昭王的顾虑,纵然说破昭王也未必在意。至于她上官陵……

“你可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为?”昭王在上头沉沉发问。

上官陵垂眸。

“欺君。”

“欺君该当何罪?”

“罪当死。”

昭王道:“你知道就好。”

“来人!”

“陛下。”被屏退到殿外的潘濂应声而入。

“传旨,上官陵抗旨欺君,罪责重大,即刻锁拿入狱,候审!”

“……遵命。”

直到上官陵被押出殿门后许久,昭王也没有改变原先的坐姿。若非他睁着眼睛,几乎就要让人以为他骤然陷入了一场沉睡。

那时内侍传诵王旨的声音正在殿外的广场上回荡,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整个朝廷乃至更远的地方,都会听说今早的事故,随后便会有无数猜疑流言接踵而来。

立刻将上官陵撤办并不是最妥当的做法,可他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