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这样软弱,令她嫌恶,却又令她可怜。
她慢慢伸出手去,想给那孩子擦下脸,相触的一刹那,世界陡变。
“母后!”她听见自己声声哀哭,手里紧捏着一角衣袖,“你别走好不好?求你……”
床前面貌端雅的妇人看着她笑笑,掰开她细小的手指,抚平衣袖站起身:“已经过了时辰,母后该回宫了。”声音淡远的。
“母后,我头昏,药好苦,你陪我一晚上好不好……”她哭着往床沿上爬,嬷嬷快步走过来,将她抱起来塞进绣被,皱着眉头道:“病了就乖乖休息吃药,缠着娘娘是怎样?这天都黑了,娘娘也要休息。都来看你了,还这么不懂事!哭!哭什么哭!”
“哭一哭也好,”王后袖手站在珠帘边微笑,很庄静的笑意,语气都不带一丝起伏:“哭完发一身汗,许就散了寒。”
“是,娘娘想得周到。”嬷嬷拿起床头灯具,打起帘子,跟着步出卧房,仍有模糊的话音从外传来。
“……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跟她娘一样的矫情病……”
“过分了,这话不是你该说的。”
“是,奴婢知错……”
外面一声高唱:“王后起驾!”
一切寂静了,屋子里漆黑的。
她仍旧哀哀地哭,细声细气,却蜷成一团,不敢动了。
“嬷嬷……你……你给我留盏灯啊……”
暖光融融,透窗而入。是月光?又不像。
那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她心上。她安稳地睡去了。
不,是安稳地醒来。
睁开眼,入目的是朴白的帐幔。这是……哪里?
松风过耳,夜钟徐徐。
是寺庙?她犹自怔忪,俄听一道悲柔慈悯的声音传至耳畔。
“公主,您做噩梦了。”
千机公主转头,一片素净僧衣映入眼帘,她晃了晃脑袋,方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一个和尚。
对了,是弘恩寺。
房中亮起一片柔黄,僧人一手端起油灯,一手遮护着灯火,缓步行来。灯光团团,暧暧微明,像是躺在他的手心里,安详可爱。
她仰着脖子,呆呆望着那僧人的身形轮廓,觉得似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
“贫僧鉴深。”僧人合掌躬身。
“啊,是的是的!”千机公主一经提醒,立刻找回了记忆,坐起身道:“你是那个昙林国来的法师。”细看面目,果然不错。她眼光上下打量,忽扫见他手上持着的念珠,想起睡梦中那一道融光,忍不住问:“你刚才是念的什么咒?”
“不曾念咒,”鉴深道,“只念了一会儿佛号。”
“佛号也有这样的神通?”千机公主很稀奇,又不太相信。
鉴深目视着她微笑:“倒也谈不上神通,许是恰对上公主的心境。”
他的眼神柔软和煦,含着一点谦恭温慈的关切。千机公主和他对视须臾,却无端生出一种羞怯感来,侧开视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贫僧近日在此起居。”
“哦,”千机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鸠占鹊巢,赶忙从卧榻上站了起来,“原来这是你的禅房。”
“只是借住而已。”鉴深并不在意,“却不知公主因何在此?”
提起这个,千机公主便不免懊丧:“我来找太子哥哥,没想到撞上叛乱,就随便找了个屋子躲着。对了,我哥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什么?”千机公主愣住,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整个人都茫然了起来:“这,这可怎么办?”
正在满心凄惶,蓦见纸窗上火光闪动,外边人喧马嘶,隐约夹杂着方楚嘹亮熟悉的嗓音在呼喊。
“公主——”
“公主您在哪儿啊?”
千机公主吓了一跳,方楚是王后指派给她的侍卫长,自己是偷偷跑出宫的,现在方楚来找,不用想也知道是奉了谁的指令。她紧张起来,一把抓着旁边的鉴深:“快!你出去拦住他们,就说我不在这里。”
“阿弥陀佛。”鉴深颂一声佛号,垂眸后退了一步,“出家人不可作诳语。”
“你!”千机公主气急,“出家人不可诳语,难道就可以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鉴深疑惑地擡起视线:“他们应该是宫中的侍卫。”
千机公主不知该怎么解释,懊恼地抓住头发:“是我的侍卫没错!但,但我现在就是不能回宫,我必须先见到太子哥哥!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鉴深大致领会了意思,微一沉吟,道:“公主,请您躺回榻上。”
“啊?”
“就像您刚才睡着那样躺着,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睁眼。”
千机公主不明就里,但眼前事急,也来不及争执理论,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不顾地往榻上一倒,再次“睡死”过去。
房门“哐啷”一声被人踢开,方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和尚!你看见……哎呀公主!”
方楚喜出望外,两步扑到卧榻边:“公主!可算让我找着你啦!娘娘等得着急呢,咱们快回宫吧!”
千机公主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方楚兀自激动了一会儿,发现情况似乎不对,蹲在那里冲千机公主的耳朵又呼唤了两声,见她仍然毫无反应,不禁着了慌:“这……这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他转头问房中唯一目击人士:“那和尚,公主这是怎么了?”
鉴深摇头不语。
方楚急得抓耳挠腮,站起来四处乱转了几步,又问:“这房里还有别人来过吗?”
鉴深依旧摇头。
方楚叉腰站在当地,左看看鉴深,右看看千机公主,抽抽鼻子,欲哭无泪。
“队长,”跟进来的其他侍卫看不下去了,拉住他道:“公主怕是被人伤了或者下了药,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一语点醒,顿时柳暗花明。“哎哟瞧我这笨的!”方楚眼一亮,拍着大腿指挥众人:“快!快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