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十三章 一枕娑婆(1 / 2)

第十三章一枕娑婆

夜凉如水。

东宫门前夜灯高挂,在晚风中不住晃动。此夜月昏风急,冷意侵肤,守在门前的侍卫却如两旁的石狮子般一动不动,直教人怀疑这侍卫也是石头刻成的。

长街尽头走来一道人影,虽然裹着宽大斗篷,仍隐约可见窈窕身姿。她走得很快,快得几近匆忙,顷刻间已到了门口,一脚踩上台阶,那“石头侍卫”骤然爆出一声喝:“站住!什么人?”

来人拉下风帽,露出一张含露春花般娇艳的面容:“怎么?连我也不认得?”

值宿侍卫愣了愣,忙蹲身行礼:“公主!”

千机公主摆手:“免了。太子哥哥可在宫中?”

“回公主,太子殿下今日去弘恩寺观看法会,尚未回来。”

千机公主眨了眨眼,突然一敲自己脑袋:“该死!居然忘了这事!”也不再和那侍卫啰嗦,调头飞奔而去。

弘恩寺。

成玄策坐在蒲团上,耳听梵唱阵阵,突然有点倦意上涌。

他从不是什么虔心向佛的人,这场无遮大会,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左右一滑,场中情形尽收眼底,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有条不紊得让他心急。

“殿下稍安勿躁。”轩平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微微倾身耳语:“大家都累得差不多了。”他说话时,目光斜盯着院门附近巡逻的禁军统领——丞相殷时存的小儿子殷岱。

成玄策嘴角一翘,带出一抹森冷笑意:“本宫不急。”

他早已不是那个几句话就能激怒的莽撞小儿,他早已学会沉住气。该等的时候,他会等。

僧众诵唱告一段落,方丈大师起身宣说,先说佛法无边,再谢太子仁恩,一番颂圣完毕,终于可以开始普度众生。

成玄策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伫立一旁冷眼静观着上前领取救济的难民。这是最后一波了,可能是因为等了许久,脸色都有点焦躁,施斋的僧侣们倒还是一派端庄,举止节奏十分稳定。

后面的难民就开始发急。

“怎么这么慢?”

“这和尚的手脚也忒慢了!”

七嘴八舌,嘈杂声渐渐大了起来。殷岱站得远不明状况,望一眼和难民同在场中的太子,恐怕闪失,只得亲自赶过来。

“吵什么吵!闹什么闹!都给我老实等着!”

“大人,您看这……”

“不许顶嘴!站到队伍里去!”

被骂的眼神怨毒,却终究敢怒不敢言。

一阵疾风扫过法场,半院灯灭。

这下可好,刚刚才弹压下去一点的群情再次爆发,这一回,更加激愤。黑暗中互看不清,一时间推挤的、被踩的、哭喊的、叫骂的……乱糟糟混成一团。先前的挨骂者瞅准机会,趁乱一铁钵子扣在殷岱后脑勺上,“刚”地一响,殷岱眼冒金星。

他是丞相最小的娇子,兼得王后姑母喜爱,年纪轻轻就统领了禁军,正是前程似锦春风得意,哪里受得了这个?登时大怒,身一转抽刀就劈了过去。

黑暗中一声惨嚎,一道血箭喷射而出。

“杀人啦!”

“天哪!当官的杀人啦!”

其余人惊者有之,恐者有之,怒者有之,骂的骂逃的逃,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殷岱这时反应过来,看着众怒汹汹的人群,脑子里轰然炸开。视线一跳,望见后方面色冷然的太子,顿时如坠冰窟。

“大人!大事不好了!”一名禁军慌促跑来,“大人,外面流民叛乱,已经闯到寺里来了!”

“什么?!”殷岱大惊,霎时脸上血色褪尽,“快!保护太子!”

“不必了。”冰冷的声音响起,含着一丝几听不出的讽意,成玄策踱着徐缓的步子走过来,锋芒蕴藉的眼睛从地上的尸体上一带而过:“本宫自有侍卫保护,殷统领还是先摆平自己的乱子吧。”

殷岱胸中一股气血直冲顶门,脸色乍红乍白,却只能强憋着,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外面的叛民……”

“外面的叛民啊……”成玄策眼神一暗,信手捞起腰带上的玉佩敲了敲手心,“也真是个问题。”

殷岱腿一屈,立即俯伏于地:“请殿下允许臣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成玄策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笑笑:“本宫也愿让你戴罪立功,但只怕这寺里的难民不肯放你出去呢!”

殷岱垂着头颅,额上汗如豆大,艰难启口:“请,请太子……”

“殿下!”寺门方向随风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了他未竟的言语。旋听蹄声杂冗,一骑快马飞驰而至。

“殿下!”骑手一跃下马,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殿下,您没事吧?”

成玄策见到来人,始而露出欣悦笑容。

“谢璇。”他亲手将人扶起,“你来得正好,城中流民叛乱,殷统领眼下走不开,你帮他个忙,带些禁军处理一下。”

“殿下放心,臣前来的路上已经有所安排。殿下,臣先护送您回东宫!”

成玄策含笑点头:“好。”

谢璇转身招手,立马有人牵了坐骑过来。

“殿下,”开口的是轩平,“叛民正从大门往里挤,现在出去必定撞上,不如从寺院后门走。”

“依你。”

三人翻身上马,侍卫们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黑沉的夜色里。

千机公主是被乱民挤进寺门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公主天之骄女,有朝一日竟会和叛民“为伍”。

——这当然非出她的本意。

所以她一进门,就赶紧离这些叛民能有多远有多远,尽量朝着人少些的地方移动。脚下也不知路径,推推搡搡,松松挪挪,等到终于彻底逃出叛民覆盖范围,眼前已不知是何所在。

她转动脖子环顾四周,嘉木成行纷披月色,翠竹青青扶风摇落,无比的恬适静谧,与闹嚷嚷的前院判若两重天地,令她贪看不已。

路尽处一道园门,千机公主信步走进,只见庭园空净,房舍齐整,却是寂无一人。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走了好长的路,又在乱民里挤了这么久,此时心中一放松,疲乏感立即在四肢百骸中漫开。管不了许多,她揉着肩膀推开最近一扇屋子的门,直奔睡榻一滚,倒头睡了过去。

思昏昏,分不清尘劳浮梦。风乍起,到谁家斜月帘栊?

风里隐隐有哭声,细弱的哭声。

大半夜的不睡觉,哭什么哭?她烦躁。

那哭声却越来越清晰,让她再也没法忽略,终于惹恼她,一把掀开那流光泻玉的珠帘。

牙床上坐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脸蛋极漂亮,衣裳也极漂亮,胡乱拥着一床绣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真没用!她心里微微不适,嫌恶地把脸调转一边,片刻又转了回来,目光硬生生地盯着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