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平白得来的福气,她既然说了等她归来,那他便在家安心等她。
贤王仪仗车驾出燕州入榆关之前,华雷事先准备好的替身,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队伍,接替了苏禄绯的位置,继续每日端坐马车之中,跟随队伍行进。
为了避人耳目,黎周等一应侍卫全部留守。苏禄绯在青棠和三名青翼的护卫下,快马往辽中疾驰而去,赤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在那等她。
她要打一个时间差,亲手除掉郑国公。
行进的队伍中数名寒鸦卫的密探,奉定康帝之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定康帝出发前在上书房召见她,用祁魏四大家族的半数财产,换她除掉郑国公。
无论是瞳山杀手也好,还是其他方法也罢,只要世人不指摘是帝王容不下宣德皇后母族就好。
帝王之言,说是商量,实则是命令。苏禄绯自然无法推辞,况且,这正合她意。
只不过要让定康帝失望的是,他希望苏禄绯替他背这份骂名,她偏不如他所愿。
夏末的月夜,沙沙的树影摩挲浮动,风中已不复燥热,稀疏的蝉鸣与空幽的鸟啼,薄薄云雾下,郑国公府静谧沉沉。
郑国公隗纪却在最是昏昏睡意的丑时初骤然惊醒,他翻身坐起,床榻前的纱帘被半开的窗透进来的晚风吹得飘动,恍惚间他隐约看到阴暗的一角,似坐着一人,抱剑环胸,猛地一惊,低声呵斥:“谁在那!”
那人低低浅笑,却是女子的声音,凛冽中带着寒意,轻声问道:“郑国公,你可认得我?”
隗纪年岁已高,深更半夜最是老眼昏花,却是迎着今夜的月华,一眼认出了与曾经那人七八分的身貌,心中大骇,“娴…娴真,你、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不,你不是娴真,你是…你是…”
隗纪语无伦次,见着那身影从阴翳中走出,抽剑出鞘,月影光华下,扶桑二字赫然可见,他颤抖着一指飘然行至他面前的那人,“你、你…不是我杀的你,你本就体弱,是早亡之象,我只是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是皇帝不信任你,是他要除掉你,你不要找我寻仇。来人、来人,人都死哪去了?”
本应值夜在房门外的小厮侍从无一人回应着他,被脚下榻几和靴袜绊倒后,老迈的腿脚不听使唤,爬了数次也没能起身,就这么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门口方向扑腾。
苏禄绯上前揪住他的后领,将人拖了回来,房中昏暗,隗纪以为是先贤王娴真魂归人间前来向他索命,肝胆欲裂,呐喊卡在喉间,气息憋上面皮,涨得通红,却只能发出“咔、咳”的粗重呼吸。
他被拽离房门,向后退着,直至退到了床沿处退伍可退,一向气度威严的郑国公此时如吓破了胆的鹌鹑,缩着脖子,看着那人将剑尖悬垂在他心口之上就要落下,惊惧万分:“钱、钱都还给你,隗家,都还给你,不要杀我,都还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好商量…啊!”
大荒扶桑剑的剑尖抵住了他的心口,苏禄绯右手用力,在隗纪惊恐地变了腔调的叫喊声中,将剑锋一分一分地刺入了他的里衣,也刺破了胸膛心脏处的肌肤,点点血珠透了出来。
隗纪此时什么也不顾了,徒手抓住了锋利的剑身,企图阻止那即将要贯穿他的利剑。隗纪的手掌被划破,血顺着剑身流淌到了他胸前,大片的血迹湿透了他的锦缎里衣。
大荒扶桑剑染血后,散发着绯红的霞光,在如华的月夜,显得分外妖冶。
苏禄绯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和绝望的怒骂,快意舒畅。
剑身已经刺入他身躯三分,隗纪保养甚好的面容此时只有风烛残年的破败之象,剧痛让他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那靠近之人的容貌,倏地瞪大了灰败的瞳孔,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你、你不是…娴真?”
“记住了,杀你者,赫青娴真之女,苏禄绯。”
双手复上剑柄,用力一沉,大荒扶桑剑的剑尖透过隗纪的身体而出,一滴接着一滴的血汩汩落在青石板砖上,不多时,汇聚成了一股血流,蜿蜒流淌开来。
隗纪的神色定格在了那怒目圆睁的一瞬,随即瞳孔里的光消散殆尽,攥紧苏禄绯衣摆的手无力地垂落。苏禄绯见他没了气息,用力抽出大荒扶桑剑,手腕轻挽,一道血痕甩在了窗扉上,归剑入鞘。
她从桌上拎起一壶酒,那是她今夜带过来的,打开房门,对着月光朝西,轻轻泼洒在地,划出了一个半圆。
随即朝后一扔,瓷瓶碎裂,酒香四散开来。火折子迎风燃起,随着她的轻抛,落在烈酒周围,熊熊火舌瞬间蹿起,很快便吞噬了一切。
苏禄绯走出郑国公府的时候,身后渐起侍女家丁的尖叫和众人纷乱奔走时的呼喝。
滚滚浓烟冲上云霄,她提着剑,却没有任何轻快之意。赤缇迎着她,看她缓缓走来,伸手抱住了自己,也环手回搂住了她。
苏禄绯将头埋在他的怀抱中,由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抽泣起来。都结束了,前仇旧怨,都了结在今夜,她内心如被生生挖去了一块,徒有惶惶不安的空虚。
郑国公世子弑父后纵火自焚、郑国公次子上书自请削爵的消息,三天后传入了鸾京,刚入锦州地界、距离辽中奉天府还需行进四日的贤王仪仗,原地停驻等待圣裁。
定康帝捏着寒鸦卫的急报,不知该喜还是该怒。他原本的计划,是拿捏着贤王杀死郑国公的把柄,若隗氏知道是贤王杀了郑国公,必不会再支持她,然后将她牢牢绑在太子身侧。
谁料,郑国公世子竟癫狂悖逆至极,在这个节骨眼上妄图弑父夺位。
定康帝一度认为是苏禄绯暗中派人刺杀了郑国公,但上书奏报的寒鸦卫是郑国公府外那夜的暗哨,而行进队伍中的密探也回报,贤王不曾离开,郑国公之死的消息,作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