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缇抱剑起身,用手中的凌泉剑柄推合了大开的窗扇,也把苏禄绯推回了屋内,只吐一字,“冷。”
廊下的侍从接过他脱下的狐裘和佩剑,刚刚擡步跨入暖阁,苏禄绯便一个手炉塞进他怀中。他站在门口散着身上的寒气,看到她颈间的淤伤,深邃的眼眸流转杀意。
苏禄绯看着院中伫立的几人身影,有些心虚,话也没说利索道:“我看青棠和苏何您都带来了,局面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青棠是青翼之主,目前瞳山仅次于掌令的第一杀手。她是贤王亲卫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孤儿,本来被安排在秦素溪身边做侍女。乱军中,七岁的她竟有胆量一人挡在秦素溪前,平日里与兵士呆久了,照猫画虎便敢上前与敌兵比划两招。赤缇发现她根骨不错,便将人带回了瞳山。苏禄绯出生后,青棠时常护卫她往返瞳山、西平与江淮。苏禄绯也跟随她练习剑术,叫她青棠阿姊。
而苏何,是赤缇的贴身护卫,九卫之首,并不隶属任何一翼。当赤缇隐匿行踪时,苏何替掌令传达命令,代掌瞳山一切事务。起初,赤缇抱着刚从浅川堂归来、第一次入住瞳山居所的苏禄绯,去白翼挑选护卫的时候,四岁的小人儿,不懂什么身手、剑术,挑人只看脸。苏何,当时还只是没有名字、代号为“十七”的杀手,刚刚通过了训练比试,名列前茅,跪在了第一排正中。他的长相在那一批里算得上是最英俊的,如温润的贵公子一般,若不是脸上血迹未涸,丝毫看不出是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童音稚嫩,赤缇怀中的小人儿一指这当中容貌最为惹眼之人,脆生生说了句,“他。”
只是苏禄绯没想到一向纵着她的赤缇,这一次却不如她愿。苏何没有成为她的护卫,反而被赤缇亲自调教成了瞳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如掌令亲临”、九卫之首。此后,纵使瞳山搜罗万人,苏禄绯却始终没能再找到一人,比苏何还要合她眼缘。可无奈,赤缇就是不同意苏何做她的护卫。
“青棠从今天开始近身护卫,另调青翼两人,白翼暗卫六人。你那四个,下不为例。苏何陪你进京,睿王已经安排好宫里照应你的人。我要去趟别谷关,东北境的有些事儿,需要早做准备。”
听到苏何会陪她很长时间,苏禄绯顿时开心地笑眼弯弯。
赤缇看着她的笑眼,心中感叹一晃儿就长大了的小人儿,已有她阿娘当初的神采,胆子也和阿娘一样大。擡手整理了下她额上的碎发,叮嘱道:“你要做的事,我不拦你。切记,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复仇可是不一样。杀人求快,复仇则是要拿走敌人最珍视之物,钝刀割肉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叫复仇。”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嵌有红蓝宝石玉花的金簪插在她的发间,“这是我与你阿娘成亲时她戴的簪子,也是她离京时为数不多带出来的物件儿,先皇后留给她的。她希望你今生随性自由,但若你想回去权倾朝野,无论走到哪,都不用怕,爹托得住你。”
苏禄绯上前抱住了这个无论何时都给足她底气的高大男人,沉默不语。赤缇轻安抚着她,把小巧的金缠枝铜鎏手炉塞回她怀中,不多言,转身离去。在侍从挑起暖阁的门帘时,一只飞箭带着寒光与冷意直飞苏禄绯面门。苏禄绯已不复刚刚的惆怅,一手稳托手炉,一个侧头擡手两指瞬时夹住了飞箭,发丝随着侧身微动,不过电光火石之瞬,赤缇还保持着甩臂的姿势,看到她稳稳接住,眼中寒光乍现,满意地颔首,眉间笑意一晃而逝。
赤缇双袖合拢,由侍从上前继续为他披上狐裘,转身离开。厚重的门帘放下,传来赤缇渐远的声音:“陆家那小子,不行。”
箭尾的眼瞳图案在苏禄绯的手中,被莹莹烛火照亮。苏禄绯解下披风随手搁置在榻上,听到那远远飘来的一句,轻笑出声。
还真是,什么都别想瞒过阿爹。
鳌占帮在银沙城残杀浅川堂医师病患数人的军报,被六百里加急送进了鸾京,朝野哗然。大朝会上也是各执一词,有对西北军剿匪不利的申斥,也有提议嘉奖新任巡城特使临危不乱、处置得当。定康帝当朝未与评置,朝会后传召太子丹熙、尚书右仆射李绍浓、尚书左仆射张静山、吏部尚书胡兆云于揽英殿议事。三日后,西北道经略使李孟仁贬官的诏书与召礼王世子、都巡城监特使回京的旨意同时发出。
在六百里加急军报入京的第二日,礼王世子的家书也送入了礼亲王府。礼王收到儿子的家书,是十分高兴的。月前,浑小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跑到佑安长公主的寿宴上胡闹,险些无法体面收场。其实他心中不怪昱阳年轻气盛、不知分寸,这恩怨自上一辈,由来已久。
太祖从自贬为恭王的前朝祁魏恭帝手中接过传国玉玺,为表善待仁厚之德,请魏恭王迁居开封府,纳魏王女为淑妃,懿悟长公主仍保留封号与京城府邸,公主佑安便是淑妃所出。
太祖崩逝后,依制,淑妃晋太妃,娴真封亲王爵后,佑安公主晋为长公主,懿悟长公主则晋为大长公主。
礼王福英还是二皇子的时候,自小与佑安公主关系就十分淡漠。
太祖与宣德皇后结于危时,虽初时为利益相交,后共克艰难险阻,经年相守,感情已至深至厚。淑妃的入宫,是为了安前朝遗老的心,并不能使帝后嫌隙。淑妃生产时,恰逢宣德皇后诊出喜脉,因传召太医之事,两宫发生龃龉。原本宝安二年的袁曹叛乱和对皇后的刺杀,已经让九方隗氏与祁魏旧戚势同水火。而娴真公主接管九方军后,更是加剧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太子丹熙时常前往揽英殿学习处理政务。娴真公主在宫内生活时间不长,二皇子福英的课业没有太子那么繁重,时常与同胞皇姊走动,二人关系十分亲密。即使封王后,皇姊常年征战在外,福英封礼亲王开府成亲后,姐弟二人仍然时常来往书信,礼王甚至数次亲自前往西境前线大军探望。
到了定康四年,随着北夷彻底败退、边关战事平息,以右相、懿悟大长公主为主的一派,挑起了隗氏现任家主郑国公,对贤王把持九方世代的家族神物与兵权的不满,联合众多清党文臣对手握重兵的贤王群起攻之,祁魏旧戚更是试图蛊惑帝心,罗织罪证,欲将谋逆的罪名强扣于贤王。
礼王为此多次在皇帝陛下与贤王之间平衡周旋,却没能阻止一切的发生。福英一边怒皇姊的不争与放弃,另一边怒帝王的无情与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