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大家正在里边找呢,梁公公带人围过来了,以冲撞皇长子石浮屠为由,要把大家都带走,陈公公唯恐张留涣被转移,便留在那里与他僵持,派卑职来给殿下传信。”
太子眉心皱成一团,吐出四个字:
“事有蹊跷。”
姚灵香忙道:“奴婢这就找个借口,带人去映雪那里看看。”
“嗯。”太子又向林林吩咐:“你一起去,一有消息,立马来西天禅林禀报。”
“是。”
林林和姚灵香退下,太子也快步出了门,坐上轿撵,在范千户的陪同下急急忙忙赶往西天禅林。
到了地方,一下轿,便见龙撵停在前边,一名小宦奔下台阶来迎:
“殿下,您可来了,陈公公和梁公公推搡时,不小心碰翻了供奉皇长子的香烛,惊动了万岁爷过来,梁公公把错全推到了陈公公头上,万岁爷正在里边发火呢。”
太子一面提袍上阶一面问:“张留涣呢?”
“梁公公的人一直拦着,陈公公手下的人压根没法找,不过幸好提前派了人在外边守着,免得他们偷偷转移,现下还藏在里头呢。”
“好,我知道了。”
穿过院门,绕过殿宇,远远便见樱树林里跪了一大片人,石浮屠前,朱见深气得指着陈准骂:
“平、平日里你们之间暗暗较劲,朕不愿多管,谁、谁知竟纵得你愈发没个规矩,西天禅林也敢闯,扰我、我儿清净,可恶至极!传、传朕的令,罢了陈准的职,打入大牢!”
“万岁息怒!”
陈准膝行两步,扯住朱见深的袍角哀求:
“奴婢非是有意为之,实在是事出紧急,不得已才闯入此地,您要怎么处罚奴婢,奴婢都无怨言,只是切莫被梁芳这小人蒙骗,他藏了人证在此,不过是想借您的手拦下奴婢!万岁,求您准许奴婢先行搜查一番,过后再罚奴婢不迟。”
“万岁明鉴!”
梁芳伏地大拜,亦是言辞恳切的模样:
“什么搜查人证,不过是陈准的借口!他仗着有太子殿下撑腰,就谁也不放在眼里,今儿个带着人在西苑横冲直撞的,大家伙都看着呢,您若不信,找个人来问一问,便知他有多嚣张了!”
话音方落,太子清亮的声音打后方传来:
“爹爹,不如您来问一问孩儿吧。”
梁芳暗暗皱眉。
陈准松了口气。
朱见深循声望去,只见太子越众而出,大步流星到了近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见过爹爹。”
朱见深蹙额:“陈准是、是奉你的命?”
“正是。”
太子毫不隐瞒,一派大方磊落。
朱见深语气微缓:“怎么回事?”
太子侧掌示意:“爹爹,请借一步说话。”
朱见深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随儿子走到墙角,站定,太子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
“这里面是熊保的供词,爹爹请看。”
自信封里抽出纸张,展开,一行行证词映入眼帘,朱见深越看脸色越难看,一双手微微抖动,纸张差点拿不稳,忽地,揉成一团,怒声道:
“一派胡言!贞、贞儿姐姐怎么可能谋害舅舅?来人啊,立、立刻斩杀熊保!”
“爹爹息怒!”太子忙道,“御史赵敔巡按江西,接到龙虎山弟子张留涣密奏,当年舅爷离开龙虎山实属迫不得已,乃贵妃娘娘与张元吉暗中联手,欲要取其性命,他先一步觉察,才不告而别,临走前留给张留涣一封信——”
“他留了信?”朱见深蓦地看来。
“对。”太子点点头,“他让张留涣静待时机,亲自面呈给您。赵敔拿不准主意,将此事禀报给孩儿,关系到贵妃娘娘,孩儿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让他带张留涣一起回京。谁料却碰上梁芳带人堵在城门口,只好费了一番心思,把人从西苑悄悄送进来,不想还是被梁芳的人劫走。没法子,孩儿只好一边让陈准找人,一边去东厂审问熊保,熊保所供,果然与赵敔所禀一致。”
朱见深越听眉心拧得越紧,整个人渐渐虚脱,不由自主扶住墙壁,却仍是摇头:
“不,不,贞、贞儿姐姐没有理由害舅舅。”
许是冲击太大,他几欲喘不上气,太子赶紧一手扶稳他的腰,一手轻轻为他顺气,声音关切:
“爹爹,您要保重身体呀。”
这个档口,也不敢讲万贞儿不好,以免触碰父亲逆鳞,惹火烧身,想了想,太子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叹了口气:
“唉,都怪孩儿处事不周。一开始孩儿闻听此事,也不敢相信,本不想理会,可一想到爹爹的思亲之情,便又觉着,万一是真的呢?若置之不顾,岂不让舅爷一直处于危险之中?作为晚辈,怎可如此怕事?这才冒险召人进宫,谁料却惹得爹爹身体不适,孩儿、孩儿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此招果然管用,朱见深虽不愿相信万贞儿会有此举,却也心系舅舅安危,纠结片刻,缓缓转过身,一双眸子暗含精光,直直盯着自己儿子眼睛:
“你所说之言,句句皆真?”
太子二话不说撩袍跪下,仰起一张坦诚的脸:
“爹爹若不信,让陈准带人仔细搜查一番,只要找出张留涣,您一见他便知真假。”
“好。”
朱见深袖袍一挥,大步回到石浮屠前,冷声下令:
“梁芳退下,陈准去搜。”
“是!”
陈准一喜,赶忙起身带人四处去搜。
梁芳面色如土,整个人塌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是。”
梁芳率人退出,没多一会儿,听见有人大声喊:
“在这儿!”
太子很快辨别出声音来源:“是贵妃娘娘平日用来休息的那间禅房。”
不等陈准来请,朱见深先迈开双腿,急步奔往禅房,可到了门口,又忽然顿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双拳不自觉握起,脑袋有些眩晕,身子一歪,他连忙又扶住墙,轻轻匀起气息。
“爹爹。”太子握住他的手,“要不咱们回去吧,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朱见深苦笑:“都、都到这儿了,怎能回去呢?朕、朕也想知道真相。”
“可您的身子——”太子泛起一丝哭腔,“儿子已没了娘,决计不能再失去爹爹了。”
朱见深眼圈儿一红,欣慰又感动,伸手轻抚儿子的脸:
“不、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值了。”
太子也红了眼眶,哽咽不语。
朱见深冲他笑笑:“扶我进去吧。”
“嗯。”
太子含泪点头,搀着父亲一步一步迈进禅房。
最里间,陈准刚为张留涣解开身上绳索,见了他们,立即退至一侧:
“万岁,殿下,此人便是张留涣。”
张留涣抖掉绳索,拖着满是勒痕的身躯,行了道家最为隆重的三跪九拜礼:
“贫道张留涣,见过万岁,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扶着朱见深坐进太师椅,朱见深朝张留涣轻轻按了按手:
“起来吧。”
“谢万岁。”
张留涣撑着手肘艰难起身,朱见深又向太子、陈准等人道:
“你们退下,朕、朕要单独问话。”
“是。”
太子、陈准及一众锦衣卫依次退出,门扇合上,放下暖帘,里面的人讲话再也听不清楚,众人一道守在廊下,少顷,前院有人通传:
“贵妃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