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得道多助(一)(2 / 2)

他低垂着眉眼,胸口微微起伏,像极了曾经那个年幼的自己。

万安宫内,先帝望着一地狼藉,话里有话:

“说来也怪,怎么别的宫不落,偏偏落这里,怕不是什么凶兆吧?”

另有妃嫔变着法的拱火,好在舅舅不慌不忙,与之周旋。

无人在意的角落,他望着父亲的脸,攥住贞儿姐姐的衣角,整颗心被填满失落。

此时此刻,身为帝王,他不敢轻易“不信”,然而身为父亲,他亦不忍直言“相信”。

还是柏贤妃打破了僵局,她轻轻一叹:

“妾今日之所以有此一举,全因昨夜咱们的孩子,给妾托了个梦。”

朱见深忙问:“什么梦?”

“他说,夜间观得紫薇星被黑气所袭,定有奸人暗害储君,故而托梦给妾,嘱咐妾一定要出面澄清,勿使弟弟步他后尘,否则——”

晶莹的泪珠滚落脸庞,柏贤妃微微哽咽:

“他的在天之灵,将不得安息。”

朱见深身子又一震,缓缓垂下眼眸,内疚道:

“是朕、朕不好,当年处事不周,没、没有护好极儿的性命。”

“不,都是妾不好。”

柏贤妃不屑地笑笑,满含恨意的目光再次锁住万贞儿,声音中痛苦与嫉妒并存:

“若妾有贵妃的份量,我儿便不会枉死。”

万贞儿迎视着她的目光,声音中亦是痛苦与嫉妒并存:

“若我有贤妃的青春,我儿亦不会枉死。”

柏贤妃一愣,无心追究她话中深意,嫌恶地撇开脸,转向朱见深:

“妾的话已经带到,还望万岁莫要辜负儿子嘱托,告辞!”

说罢,广袖一甩,冷冷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朱见深怔怔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却没有勇气去追,眸中漫出无声的哀伤。

良久,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徐徐回过头来,正对上太子询问的目光,他还在等着一个答案。

“既、既是贤妃出面,想来自有上天庇佑,便是凶,也、也能化成吉,你、你莫往心里去,安心当你的储君吧。”

言毕,拍拍太子肩膀,以示安抚,太子红了眼圈儿,轻轻嗯了一声。

等皇帝、贵妃一行人离去,周太后、太子他们要回去时,殿顶水晶折射的光芒闪到了梦龄眼睛,她微微顿足:

“哎呀,贤妃娘娘的水晶球忘拿走了!”

满心怨念的柏贤妃只想离朱见深远远的,也不顾病体虚弱,一路步履不停,直至到了琼华岛,身子终于扛不住,脚下一虚,差点向前栽倒。

杨姝忙扶住她,搀到太液池畔的凉亭坐下:

“娘娘稍候,奴婢这就去为您端碗酸梅汤解解暑。”

柏贤妃轻轻点了下头,杨姝快步出了亭,小跑着回往住处,留下柏贤妃一人坐在亭中歇息。

正捂着胸口喘气时,梦龄的声音传来:

“贤妃娘娘!”

擡眸一瞧,少女气喘吁吁奔上台阶,一张俏脸跑得红扑扑的,额间溢出香汗,双手捧上水晶球:

“您的东西忘拿了。”

“多谢姑娘。”

柏贤妃接在掌中,透明澄澈的球体流转着淡淡光华,玉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挂起一抹清浅笑意:

“这颗水晶球,我的极儿最喜欢了。刚送过来那会儿,他还小,整日里盯着它瞧,也不嫌烦。等大了点,会爬了,开始抱在怀里不撒手,小脸在上边蹭个不停,再后来,两三岁的时候,会走路了,就拿着它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玩。水晶球何等金贵呀,我忍不住训他,万一磕了碰了,给弄碎了怎么办?他马上撅起嘴,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哟,真招人疼,万岁爷一下就心软了,笑着说:不妨事,只要极儿喜欢,碎了便碎了,大不了再问琉球要,总归这世上的水晶球有很多,我们的极儿却只有一个。”

说着说着,唇角微僵,笑意不着痕迹地褪去,一滴泪水自柏贤妃脸庞滑落:

“可如今,球还在,我的极儿却没了......”

念及伤心处,她又不受控的咳了起来,梦龄连忙来为她顺气,好声劝道:

“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不然先太子的在天之灵,如何安心?”

柏贤妃含泪点头,强按下悲伤情绪,咬着牙道:

“对,那个女人还没死,我不能倒,我要亲眼看着她败,为我儿报仇......”

梦龄宽慰:“这么珍贵的水晶球,只您和她有,可见娘娘在万岁心中的份量与她旗鼓相当,只要您想,复宠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报仇亦不在话下。”

柏贤妃苦笑着摇摇头:“曾经,我也这么以为,然而现实却给我狠狠一巴掌。”

梦龄一惊:“怎么会?梦龄看得清楚,万岁对您情真意切,绝非旁人可比——”

“是。”柏贤妃淡淡打断,“他对我是情真意切,甚至曾亲口对我讲,遇上我,他方懂得,什么叫一见倾心。我信了,还以为他与万贞儿之间的牵绊,不过是从前在沂王府患难与共的恩情,难免有所依赖,而我,我才是他的不可替代。”

蝶翅般的睫毛轻轻垂下,悲伤的目光复又落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上,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直到我儿患了痘疹不治身亡,我告诉他,凶手一定是那个女人,因为极儿就是被她抱过之后才染了病。可他说什么也不信,斩钉截铁的说他的贞儿姐姐最喜欢小孩子,绝不可能下这等死手,甚至还斥责了我几句,教我不要多想,更别乱言。”

梦龄想了想道:“万岁是贵妃带大的,仅凭娘娘几句话,自是不愿相信她是坏人,若换做娘娘,想来万岁也是一样,倒也不见得您在万岁心里,就比她轻几分。”

“不错,开始我也这样想,凭几句话自是不够,我得有证据才行。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我终于集齐了人证、物证,呈给了万岁爷,他哭了,比我还崩溃,他无法相信他的贞儿姐姐变成这副模样,他抛下我,独自去质问她,谁也不让跟着。我在寝殿里等啊等,等他为我们的孩子报仇雪恨,终于,他回来了——”

柏贤妃微微一顿,缓缓擡眸看向梦龄,目中划过一丝嘲弄:

“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