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时候,她会见到太子。
每逢日头将要落山,梦龄就像出笼的小鸟,顺着水畔一路溜达,溜到兔儿山附近,这里是太子出入的必经之地,他准会看到她。
果然,太子一见了她,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欣喜,单是打招呼就要磨蹭好一阵,好不容易在催促声中分开,一个坐在轿上,一个立在路边,双方的目光却仿佛有黏性,怎么都扯不开,直到轿撵拐过转角,视线彻底被遮挡,他方依依不舍的转回头。
一日,两人再次碰到,恰好没有外人经过,只有双方奴仆在场,太子也不顾储君的威仪,犹如脱缰的野马跳下轿撵,飞也似的到她跟前儿,不等她反应过来,叭地亲下她唇瓣,然后嘻嘻一笑,雀跃着跑开,乘着轿撵离去。
回过神儿的梦龄俏脸绯红,随行的周嬷嬷则暗暗摇头。
次日,她再溜达到这附近,探着脑袋往下山的小道瞅时,周嬷嬷闪身挡住:
“姑娘,往别处逛逛吧。”
“这边风凉快嘛。”
梦龄找着借口,周嬷嬷却已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臂往回走:
“风大容易起是非。”
梦龄听出她言外之意,也不好辩驳,只能由她拽着自己离开,一步三回首,恋恋不舍地瞧向山间小道,一想到往后怕是难以碰面,心头漫出一股酸涩,说不出的难受。
愁闷之际,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呼唤:
“梦龄师妹!”
梦龄擡首,半山腰的石亭,张元吉临栏而立,微笑着朝她招手:
“请上来一叙!”
那石亭恰好临着山间小道,是个与太子偶遇的好去处,正合梦龄心意,她忙向周嬷嬷道:
“天师喊我去呢。”
周嬷嬷无奈,只得松开了她,梦龄提裙哒哒跑进石亭,微微一福:
“师兄,找梦龄何事?”
张元吉笑笑:“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和你聊一聊师叔,解一解思亲之情。”
这事梦龄熟,毕竟陪朱见深聊过那么多次呢,当即把自己与周辰安的缘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听完之后,张元吉提出想瞧瞧她的护身符,梦龄也痛痛快快摘下递给了他。
张元吉捧着那麻核桃雕,仔细端详了会儿,轻声重复周辰安曾交待梦龄的话:
“十五岁之前,不能轻易示于人前。”
梦龄挠挠头:“也不晓得他为何这样讲,师父行事,真教人琢磨不透。”
张元吉却微微笑道:“护身符太早示于人,容易让人顺藤摸瓜找到他,隔个十多年呢,一是不好找,二呢,你长大了,通了人情,有些事便好办得多了。”
“原来如此。”梦龄茅塞顿开,接着扁起了小嘴:“梦龄虽说拜他为师,却是半点真传也未得,真是枉为他的徒弟。”
张元吉笑着摇摇头,把护身符递还给她:
“也许他看上的正是你这份单纯率真,不多想不多问,说什么你听什么,才好隐藏自己的行踪啊。”
“也对。”
梦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心戴好护身符。
这时太子乘着轿撵回往寝居,本来在路口未看见梦龄,心下很是失望,不想一进山道,听到头顶传来说话声,一看是梦龄和张元吉在亭中交谈,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叫停轿撵,也上了石亭,朝张元吉拱了拱手:
“天师怎在此处?”
张元吉回礼:“为了便于万岁召见,贫道也住进了兔儿山,每日傍晚,喜欢在这里吹吹风。”
“甚好甚好,此处风景极佳,天师可常来。”
太子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直往梦龄那里瞟,眸底情意挡也挡不住。
梦龄两颊泛红,抿嘴轻笑,正美美的与他眼神交汇着,手臂忽然被人扯了扯,耳边传来周嬷嬷的声音: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梦龄神色一黯,低低应了声是,心道这一走,怕是往后周嬷嬷就不许自己来这边了,失望转身之际,忽听张元吉又唤:
“师妹。”
梦龄止步回首:“师兄还有何事?”
“平日里闲暇时,还请多来陪贫道叙叙旧人。”
梦龄心中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只是如今自己一举一动都有人管着,便向周嬷嬷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张元吉见状,不等周嬷嬷表态,抢先开口道:
“若有不便,那贫道就去找万岁请一道旨,下达给姑娘。”
“如此小事,若也需得惊扰爹爹,怕是太后那里,得落几句埋怨。”
太子说着话,目光轻轻扫向周嬷嬷,透出一点警示意味。
都到这份上了,周嬷嬷只好轻轻点了下头,梦龄喜笑颜开: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天天聚!”
就这样,梦龄得以光明正大的日日与太子“偶遇”,太子更打着效仿父亲崇奉道教的旗号,总是不厌其烦的来和张元吉打招呼,偶有闲暇,还会请教一些道教知识。
两人以张元吉为掩护,借着攀谈之际,悄悄眉目传情,不亦乐乎。
张元吉也乐得成全他们,每逢两人碰上,便俯身提笔作画,以此避开视线,好让他们更自在的传情。
梦龄因此对他愈发亲近,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宛如自家哥哥一般信任。
这一日,聊起她的命格,张元吉轻声一叹:
“父母刑克,兄弟无靠,易被六亲所累,你的命格哪里都好,唯有此处不美,若家里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及时撇清,免得累及自身。”
梦龄皱起眉心:“他们是我的亲人,怎可舍弃不顾?”
“天真,有时亲人也未必靠得住啊。”
张元吉眸光一痛,唇角泛起一抹冷笑,没再说下去,而是转过身,提笔作起画。
梦龄瞧出他的不对来,探过脑袋问:
“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轻摇摇头,“贫道只是想起,幼年被亲人夺权,差点死于他手中之事。”
梦龄轻轻啊了声,现出不忍之色,思忖着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张元吉却似看透了她的心事,回之一笑:
“不妨事,都过去了。”
梦龄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所作的画卷上,只见宣纸上画着一个口笼,那口笼连着一个项圈,项圈上又连着条铁链,便笑着引开话题:
“通常人作画,要么画山水风景,要么画人像动物,你倒好,画这么个玩意。”
“家里关的有疯狗,想放出去透透风,又怕乱吠乱跑,贫道只好亲自设计个口笼项圈一体的锁链了。”
梦龄目露赞许:“虽是幼年坎坷,遭受伤害,却仍心怀善意,这点,你倒是和太子一样。”
“哦?”张元吉笔尖一顿,“你竟这样觉得?”
“嗯。”梦龄笑着点头,“说来也是缘分,你的大名里有个吉,他的小名里有个吉。”
张元吉搁笔,含笑望来:“你不辞劳苦,天天来看他,一点小事也能想到他,定是爱他至极了。”
梦龄脸上一红,不好意思接话,扭身望向路口:
“咦,今儿个怎还不见他回来?”
张元吉想了想道:“今儿个你不必等,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噢。”梦龄回过身,“怕是有什么政务绊着呢。”
“不。”张元吉摇摇头,“听说琉球使者来访,进献了一批美人,万岁爷晚上要设宴款待,打算给太子也挑两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