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天师(三)
来至亭前,太子与梦龄一道行礼:
“爹爹,贵妃娘娘。”
“万岁,贵妃娘娘。”
“来。”朱见深含笑招手,“见见张天师。”
二人上得亭中,张元吉执尘起身,拱手作揖:
“贫道张元吉,字孟阳,号太和,殿下有礼。”
“张天师。”
太子拱手回礼,身侧的梦龄跟着福了一福,恭声道:
“梦龄见过天师。”
两人目光一碰上,张元吉唇角微微上翘,当着众人的面问:
“姑娘可还畏惧贫道这个心肠歹毒之辈?”
梦龄一惊,忙道:“梦龄一时胡言,还请天师莫要放在心上。”
张元吉哈哈一笑:“方才不过一句戏言,姑娘莫要当真。”
余下三人皆露出诧异的表情,太子开口问道:
“你们见过?”
张元吉点点头,侧掌示意他们落座。
太子与梦龄并肩坐于石桌空出的一面,张元吉也坐回原位,解释道:
“昨日在灵济宫,贫道曾和梦龄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贫道凭着面相认出了她,便隐瞒身份,与她搭了几句话。”
众人恍然,太子含笑望向梦龄:
“不过搭几句话,你就误会人家是心肠歹毒之辈,是不是脑瓜子又往歪了转,施展起你那奇思妙想的特长了?”
梦龄知他是忆及二人重逢,误会他的种种,嘴上明着问话,实则当着大家的面暗中调情,便轻轻嗔了他一眼,道:
“哪有,天师有心试探梦龄够不够格做师父的徒弟,故意说了些荒唐话,梦龄这才生出误会。”
太子莞尔一笑,朱见深亦笑问:
“那试探的结果如何啊?”
张元吉笑答:“师叔远见卓识,所相之人自是不差。”
万贞儿听在耳中,瞟了眼梦龄的脸,指端轻轻摩挲起茶盏边缘。
梦龄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师过奖了。”
“不必见外。”张元吉面容亲和,“周师叔与贫道爷爷甚有渊源,贫道打小随他一处悟道修行,就如亲生的叔侄一般。你既是他的俗家弟子,咱们便算同门,你可唤贫道一声师兄。”
“好的,师兄。”
梦龄嫣然一笑,心中顿时对他亲近了不少,太子思忖着开口:
“天师,您与舅爷亲如叔侄,定然熟知他的脾性,可晓得他去了哪里?”
“唉~”
张元吉长长一叹,擡目望向远方,眸底溢出淡淡的悲伤:
“说起来,贫道心里便不是滋味。想我们此等情谊,他离去之前竟一声招呼也不打,直到火光冲天,贫道都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引发了火灾,急急忙忙带人去救火。然而火熄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剩那些化为焦木的家具,还有一盆盆被烧得残败不堪的青萝,他们的衣物用品尽皆带走,贫道这才明白过来,他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不告而别了......后来等啊等,再没等到他回来过。”
朱见深亦黯然神伤:“朕也未曾等回他。”
纤纤玉手伸来,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万贞儿柔声宽慰:
“他生性淡泊,不喜为世俗名利所扰,想来只愿做个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因此才不愿被人找到。”
朱见深颔首:“是啊,人各有志。”
万贞儿又道:“他达成所愿,万岁,您理应为他开心才是,莫在为此感伤了,总归妾会一直陪着您。”
“嗯。”
朱见深回握住万贞儿的手,目中流出无限柔情,万贞儿温声提醒:
“万岁,您忘了叫两个孩子过来是要干嘛啦?”
“对,差点忘了。”
朱见深思绪收回,慈爱地望向太子与梦龄:
“朕有贺礼送上。”
那边厢万贞儿已贴心的捧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搁着一对鸳鸯玉如意,笑道:
“万岁疼你们,这对玉如意,特意请张天师开了光。”
朱见深依次拿起,分别搁于他二人之手,郑重道:
“只、只盼你们相处和睦,连枝共冢。”
二人相视一笑,齐声应道:
“是。”
朱见深又瞧向梦龄,温声嘱咐:
“梦龄,你有母仪天下之相,更、更要有母仪天下之德,方不负朕与太后所望。”
“是。”梦龄敛目低眉,“梦龄谨记万岁嘱托。”
时值夏季,很快,阖宫上下搬进西苑避暑,瀛台依旧是皇帝、皇后、太后、贵妃等人居住,为了避嫌,梦龄的住处不能离兔儿山太近,便被分配到了琼华岛的一处小院。
离得远,就不必再陪太后打牌,她每日里不做别的,专学宫妃礼仪。
周嬷嬷每日里也不做别的,专拿个戒尺,盯着她的每一处细节,只要她有一点点松懈,戒尺便啪地一声打来:
“才这会子便受不住了?身为太子妃,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皇家的脸面,手再僵腿再酸,也得坚持着!”
“是!”
梦龄强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板,端起太子妃的气派。
练习礼仪之外,还要捧着《女诫》、《女论语》、《内训》熟读背诵:
“夫上下之分,尊卑之等也;夫妇之道,阴阳之义也。”
“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夫刚妻柔,恩爱相因。”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念着念着,梦龄便停了,搁下书本若有所思。
啪!
周嬷嬷的戒尺敲在桌上,催促道:
“发什么愣,接着念啊。”
“好没意思。”梦龄撇撇嘴,“不管哪本书,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夫尊妻卑,男强女弱,女人待男人,要敬,要顺,要柔,要忍,还要谦,总之,一切以他为主,半点不可逆,怪道沈姑姑从不让我读这些书呢。”
周嬷嬷不假思索道:“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是未来太子妃,有朝一日还会成为皇后,一国之母乃天下女子的表率,自然更要把这些道理印进骨子里,怎能嫌它没意思呢?你若都嫌它没意思,往后如何以身作则,教导其他妃嫔?”
“唉~”
梦龄无奈叹气,只好又拿起书本,继续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学习是枯燥的、难挨的,但每日的傍晚,她会获得无穷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