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吧。”
太子烦躁的闭上眼睛。
梦龄也没别的话好说,自动恢复为木桩子。
过了会儿,林林的声音传来:
“殿下,午膳好了。”
“传。”
“是。”
林林带着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把托盘中的菜品一一摆在八仙桌上。
太子刚起身离开醉翁椅,便瞅见梦龄悄没声往外间退去,立即喊道:
“张梦龄!”
“奴婢在!”梦龄忙停住脚。
“我让你出去了吗?”他没好气地问。
“啊?”梦龄迷茫,“您找奴婢还有事?”
话刚问出口,后背猛地受力,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趔趄了两步,回首一看,原来是林林推了她一把,还对她使眼色:
“太子用午膳,你当然得在旁边伺候着!”
“哦,是。”
梦龄赶紧来到八仙桌前,拿起汤勺便往碗里盛汤,谁知在看清汤品的那一刹,禁不住一怔。
此时太子也已落座,瞥见她神色,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看清汤品后,唇角微微轻勾,给了林林一个嘉奖的眼神。
“水井里还冰了一个西瓜,奴婢去让人捞上来,等殿下用完午膳,刚好可以吃。”
林林说完,领着一众宫女退下,深藏功与名。
梦龄盛好汤,把碗放到太子面前,他却轻轻推给她:
“羊肠汤,你家乡的小吃,给你喝。”
梦龄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又拍拍旁边的凳子:
“来,坐下喝。”
她敛了敛神,维持着谦卑的姿态:
“殿下,这不合规矩。”
“啧,我允准的,又没旁人,谁敢寻你的错?”
“那、那奴婢端下去喝吧。”
梦龄伸手便要去端汤碗,还未碰到,腕间已被他一把捉住。
“梦龄。”
他擡起脸庞,又是那个仰视的姿态,眸中流淌着淡淡的怨念:
“我堂堂太子,放下身段主动示好,你还要我怎样?”
他对她是有些不同的。
这点不同,虽然不足以消解两人身份的巨大差异,却也能拉近一些距离。
梦龄怔了片刻,终究心软了,就坡下驴道:
“殿下厚爱,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嘛。”
他满意地松开她的手腕,她没有坐他身旁的凳子,而是隔开一个,既不显得疏远,又不显得拥挤,刚刚好,他也不计较,脸上重新浮起微笑。
梦龄低着脑袋安静的喝汤,想起近日种种,无声的感伤漫出,心下做出决定,轻声唤道:
“殿下。”
“嗯?”
“你放心,奴婢发誓,绝不会背叛你,更不会投到贵妃娘娘那里。”
“嗯。”
太子的一颗心刚放下,只听她又道:
“只是奴婢也想明白了,奴婢愚钝,看不透人心,紫禁城太复杂,委实不是奴婢该待的地方,您还是放奴婢回南海子吧。”
太子笑容凝固,顿时没了胃口,筷子一搁:
“我娘之死,你是不想负责了?”
梦龄攥住衣襟,不敢看他,垂着脑袋道:
“奴婢当年是无心之举,回宫以后,也为您谋得几分圣心,便算功过相抵了吧。”
“你——”
太子气极,却不好发作,强按下心头怒火,脑子飞速转动,道德绑架不成,只好抛出诱惑:
“你不想荣归故里了?”
“想。”梦龄神色一黯,“但奴婢不想赌了。”
她实在累了。
太子也好,贵妃也罢,他们的聪明才智都远胜于自己,说起来话来一套一套的,听起来都那么有道理,究竟黑多少白多少,无心再分辨,现下也分辨不出来。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贵妃抛出的橄榄枝真的很诱人,但太子与她,终究有儿时的情分在,干脆谁也不投,舍弃回乡的愿望,回到南海子,既全了情义,又远离是非,安安稳稳一辈子。
太子自然瞧得出她的心思,指尖轻敲桌面,一下一下,思绪不停:
无欲之人,该拿什么绑住?他想不出。再扮可怜,也不管用了,威逼利诱?只怕弄巧成拙,她会跑得更快。
斟酌过后,他点了点头:
“好,只是吴娘娘一事未了,若有差池,仍需你在爹爹面前为我转圜转圜,待此事了结,你再回去吧。”
梦龄如释重负,一口应下:
“好!”
藻韵楼。
听完林林的禀报,周太后怒而拍桌:
“这个浪蹄子!老身没去寻她的晦气,她倒去给我儿上眼药,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
姚灵香亦感气愤:“贵妃也就罢了,她与您素来不睦,会有此举,也在情理之中。可李尚食呢?从前她师父胡尚食在时,您对她不薄!结果胡尚食一退,她就投了贵妃,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真是个白眼狼!”
“可不是?”周太后愈发来气,“早知道不放胡尚食回家了,要她还在,尚食局由她统领着,岂会是今日局面?”
“那可未必。”林林忙道,“当年胡尚食的爱徒有两个,但她明显更偏爱杜司药,心中的继任人选也是杜司药,谁成想李尚食背地里上了贵妃的船,贵妃一道懿旨,她便从司膳晋为了尚食。便是您不放胡尚食回去,以她的野心,背叛师父转投贵妃也是早晚的事。”
姚灵香深以为然:“这倒是,人一旦存了异心,防是防不住的,说不定为了上位,还要搭上胡尚食一条命呢。”
周太后一听,随即换了口风:“那还是放回家的好,总好过白搭一条命嘛。”
林林暗暗松了口气。
姚灵香又问:“吴娘娘那里怎么办?”
周太后手一挥:“把老身的冰块给她!”
“怎么给?”姚灵香蹙额,“司膳司不听您的,杜司药被架空,而且贵妃还派了宫正司的人,打着纠察宫闱的旗号,成日里到安乐堂门口巡逻,我们尚寝局连盆花都送不进去。唉,听说吴娘娘那病反反复复的,总也好不了。”
周太后柳眉一竖:“大不了硬碰硬!老身亲自登门,皇帝还能罚他亲娘不成?”
“太后切勿冲动。”林林赶紧劝,“万岁爷自是不敢罚您,怕就怕母子俩吵了一架,想送的东西还被截了,白忙活一场。”
“是啊。”姚灵香附和,“您亲自去,那不明摆着打万岁的脸吗?火上浇油,越闹越不可收拾。”
周太后顿时瘫回椅中,没好气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林林微一思索,温声道:“太后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事需得好好计议一番,容奴婢回去想想。”
蓬莱阁。
万贞儿凭栏而立,梁芳捧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
“娘娘请用。”
恰在此时,远处石桥上,林林步履匆匆的身影落入眼帘,欲要接碗的手一顿,万贞儿眉梢轻挑:
“呦,从太后那儿出来了,赶着去给太子传话呢。”
梁芳瞅了一眼赶路的林林,又瞟向太液池中的水云榭,道:
“太子倒是悠闲,整日里待在水云榭,看书画画,钓鱼品茶,看来是一点也不关心呀。”
万贞儿的目光也扫向水云榭,不屑地笑:
“你啊,着了他的道啦,他这是故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晃悠,装给大家看呢。”
“哦~”梁芳茅塞顿开,“奴婢懂了,他若面上在意,一来容易被咱们拿捏,二来在万岁爷那里也不讨好,因此明面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和吴废后撇清关系,免得引起怀疑。”
“不错。”万贞儿颔首,“他心里要不记挂姓吴的,何必让林林跑来跑去?”
“够沉得住气的。”梁芳咂舌,“也不知接下来他会有什么动作。”
万贞儿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微微一笑:
“叫人去探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