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
一听梦龄要帮忙,林林大喜过望:
“太好了,我正愁搬西苑时怎么给殿下选寝殿呢。”
梦龄奇道:“这有何难?自然还是光线好的寝殿呀。”
“你是不难,我们则未必。”
“何出此言?”
“从前在仁寿宫,我们就是这么办的,想助他克服心疾,结果呢?殿下当场冷下一张脸,直接扭头就走,好几天谁都不理,害得我被太后好一顿数落,骂我净出骚主意,惹她的孙儿不开心。”
“还有这事呢......”
“要不上回我那么紧张呢,好在你自有一套,竟让殿下欣然接受了。”
“可能他长大了,想法变了。”
“嗨,跟长不长大没关系,跟是谁办的有关系。你对他意义非凡,他看重你需要你,自然听得进你的话,容易接受你办的事,所以满宫上下,只你降得住他。”
“噢......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我们就不同啦,我们对殿下而言,不过是日常侍奉的宫女,再普通不过。所以我愁啊,这搬去西苑,本就为避暑,若我主张选了光照足的寝殿,殿下嫌晒嫌热,岂不又惹上了是非?可若搬去昏暗阴凉的寝殿,他这心疾治到一半,就此中断,岂不前功尽弃?”
“懂啦,那这事还包在我身上。”梦龄仗义地拍拍胸脯,“有什么我担着!”
安置寝殿的差事,梦龄享受其中。
西苑山水如画,处处美景,太子寝居又在兔儿山,离皇帝、贵妃等人所在的南台甚远,便无甚顾忌,自成一方天地,累了乏了,沿着山间小道走一走,赏一赏沿途美景,别有一番趣味。
正悠然散着步,前方忽然传来火急火燎的喊声:
“站住,你给我站住!”
梦龄循声望去,是名小宦急急忙忙的在追一名宫女,细看那名宫女,不到三十岁年纪,瞧身上衣服无甚品级,应是最低等的使役宫女,她额间破了个口,呼呼往下淌着血,却丝毫不管,只死命的往前跑,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
可她越急越甩不开,又跑了几步,困于体力不足,身子一歪,靠着山壁滑坐下去。
眼见小宦到了跟前,伸臂就要来抓那名宫女,梦龄想也不想,撒腿奔了过去,张臂护在她身前,冲那小宦柳眉一竖,厉声道:
“你哪个司的?胆敢这么作践人,瞧我不报给上边,好好罚你一顿!”
“啊?”小宦懵住,“我、我作践?”
梦龄一指宫女额头的伤,气冲冲道:
“这伤口不是你打的?瞧人家没品级,地位低,就可着劲儿欺负人是不是?”
“哎哟喂!”小宦跺脚,“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负这位姑奶奶啊。”
“啊?”这回换梦龄懵住。
小宦连忙解释:“姑娘才跟太子回宫不久,因此不晓得内情:她叫映雪,是汪公公的人,早年烧坏了脑子,笨笨傻傻的,汪公公不放心,特命小的贴身照看,方才出门散心,脚下一滑,脑袋磕在了石头上,约莫是疼着了,这一起来,就发疯似的跑,小的差点没追上。”
“噢,这样啊。”
梦龄面现不好意思,赶紧让开身子。
小宦过去拉映雪手臂,苦苦劝道:
“我的祖奶奶喂,快回去吧,你额头流了血,小的已经免不了一顿罚了,再不及时包扎,汪公公不得扒了小的皮呀。”
映雪却挣扎着不愿起身,一把抱住梦龄小腿,像个小孩似的耍赖:
“我不和他玩,我要和你玩。”
小宦欲哭无泪:“您可别闹了,人家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女,您这莽莽撞撞的闯人家地盘,人没问你的罪,就是格外开恩了,您还想玩?我看您是想玩死我的命吧?”
梦龄瞧那小宦可怜,心下着实不忍,便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你别为难,我陪你一起送她回去便是。”
“好好好。”小宦喜极,“多谢姑娘!”
回到映雪住处,梦龄又帮着小宦一起给她包扎伤口,瞧瞧这平平无奇的小院,少得可怜的下人,不禁好奇地问:
“汪公公那么大的权势,干嘛不在宫外置座宅子,把她接过去,弄一院子的下人伺候,不比在这儿省心?”
“汪公公也曾这样想过,但——还是放弃了。”
“为何?”
“一来映雪姑娘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赏景,尤其是冬天的雪景,宫外的宅子哪比得过西苑的风光好?人本来就傻了,还闷在宅子里不得出,汪公公不忍心呀。二来嘛,汪公公事务繁忙,总时不时的被派往外地,这时间一紧,哪有空回宫外的宅子?把映雪姑娘安置在西苑里,他见完圣上、娘娘,还能得空儿顺道来看一看她,多见上个几面。只是西苑到底挨着宫里,若派来伺候的人多了,显得比主子的谱儿大,未免犯了上面的忌讳,所以只派小的看着。”
“原来如此~”
此时伤口已包扎完毕,小宦将药瓶收拢在一处,向梦龄道:
“劳烦姑娘再照看一下,我去打盆水来。”
“好。”
梦龄坐到映雪身边,细细瞅她,虽已痴傻,却仍能看出姣好的五官,可以想见,疯傻前该是个何等灵秀的美人,不由得惋惜:
“唉,疾病害人,好好的姐姐,给烧成这样。”
“我不傻。”
“嗯?”
梦龄疑惑,却见映雪又嘻嘻一笑,拍着手唱:
“杨树叶儿哗啦啦,小孩儿睡觉找他妈。乖乖宝贝儿你睡罢,麻胡子来了我打他。”
歌声勾出脑海深处的记忆,红墙映出的笼影,手舞足蹈歌唱的宫女......
“是你啊!”梦龄的声音里透着惊喜。
映雪停下拍手,迷茫的望向她。
梦龄扶住她的肩膀,笑眯眯道:
“我刚进宫那会儿碰到过你,咱俩还在红墙前一块儿唱歌呢,我当时才四岁,就这么大点——”
她擡起手掌比划,绘声绘色道:
“还把你误认成要接我回家的人,要跟你一起回家,挨了姑姑好一顿打呢。”
要不是那顿打,她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映雪呆呆瞧向窗外,口中喃喃:
“回家,回家,回不了家......”
“是啊,进了宫,就回不了家了。”
梦龄幽幽道,转念一想,又万分庆幸:
“还好遇到吉哥儿,他会放我回家。”
映雪闻言,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再度耍起赖:
“不回家,陪我玩。”
梦龄正要哄她,小宦惊讶的声音蓦然传来:
“汪公公,您什么时候来的?”
梦龄神情一凛,连忙回首去看。
汪直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正玩味地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