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司宦官陪笑:“干爷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小的干爹是直殿监的掌印,去年直殿监给您收拾房子,孙子我还给您倒过净桶呢。”
“呃,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汪直又瞅向梦龄、艾公公他们这边,不解问道:“你们在这儿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
掌司宦官赶紧告状:“这俩南海子的目无规矩,竟敢打我,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干爷爷您可要给我做主呀。”
汪直点点头,目光锁定艾公公,径直朝他走来,掌司宦官紧随其后,目中满是得意。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权宦撑腰,梦龄心中愈发害怕,小声道:
“艾公公,我去认个错吧,先求得他们原谅再说。”
说着就要迈出身去,脚才擡起,手臂一紧,又被艾公公拽了回去,轻轻拍了下她,温声叮嘱:
“别怕,安心待着。”
梦龄惶恐不安,却没有旁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躲他身后。
艾公公却神色淡定,没有丝毫慌乱,目光定定迎向汪直。
只见汪直走到近前,盯着艾公公看了片刻,忽然展露笑颜,神态中透着亲近:
“六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掌司宦官,直接懵在当场,磕磕巴巴:
“六、六哥?”
梦龄亦是意外万分,难以置信地望向艾公公。
“托汪公公的福,一切都好。”
艾公公姿态谦恭,按例就要躬腰行礼,却被汪直一把拦住:
“诶,咱们都是一个干爹教出来的,自家兄弟,像以前一样,唤我老九就好,何必如此见外?”
艾公公仍是谦恭模样:“今时不同往日,汪公公念旧情,咱们底下的却不能放肆,人前还是得守规矩,兄弟情义嘛,不在嘴上,自会好好搁进心里。”
汪直伸手搂住艾公公肩膀,将他拉到一旁,与其他人隔出些距离,意味深长道:
“当年干爹常在我面前夸你机警能干重情重义,你当年若是踏踏实实守在宫里,说不好现在已经进司礼监继承他的衣钵了,真是可惜呀!”
艾公公淡然一笑,道:“我是个贪图安乐的,不像汪公公胸怀大志,干爹这衣钵由你继承,是再好不过。”
汪直微微一笑,亲昵地为他拨展衣领,说道:
“干爹告老出宫之前,曾嘱咐我,要护你周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力保你坐稳南海子的头把交椅,过你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如今见你一切都好,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总算没辜负干爹所托。”
艾望远拱拱手:“多承照顾,我自然铭记于心。”
“六哥,你这又见外了不是?”汪直将他的手握在掌中,道:“咱们兄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有事需要六哥援手,想必六哥也不会推辞,对吧?”
艾公公听懂他话外之音,徐徐垂下眼睫:
“当然,任凭汪公公调遣。”
汪直满意的点点头,回身冲那掌司宦官勾勾手指:
“滚过来!”
掌司宦官立刻连滚带爬过来,点头哈腰:
“干爷爷有何吩咐?”
汪直理也不理他,只向艾公公道:
“六哥,我把他交给你发落,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等忙完了,咱哥俩再喝一杯。”
艾公公应了声好,汪直转身离去,那掌司宦官扑通一声朝艾公公跪下,抱着他的腿卑微乞求: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您是六伯爷,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
艾公公嫌恶地抽出自己的腿,冷声道:
“滚吧,以后再犯,绝不轻饶。”
“多谢多谢!”
掌司宦官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一面擦汗一面起身。
艾公公转过身,招呼梦龄:“回去歇着吧。”
“回不了,我这儿还有活儿呢。”
梦龄才说完,掌司宦官便已凑过来讨好地笑:
“怎么能累着姑姑呢,有什么活儿您知会声,侄子这就替您做了。”
梦龄打量了他一下,只怕年长自己一轮不止,忙摆手后退:
“我这么小怎么能当你姑姑呢?”
“诶,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您就是我亲姑姑——”
话未说完,掌司宦官脑袋顶啪地挨了一下,耳边传来艾公公的呵斥声:
“废什么话,还不快滚?”
“哎哎。”
他再不敢多言,忙不叠带人走开。
梦龄长长舒了口气:“这宫里来的人,可真不好相与,说变脸就变脸。”
艾公公则长长叹了口气:“在宫里生存就是这样,踩高拜低,媚上傲下,习惯就好了。”
“嗯。”
“去吧,再遇到什么事儿,第一时间让人知会我。”
“嗯!”
梦龄重绽笑颜,轻快地跑开了。
回至偏僻的角门处,耳听得宴会厅逐渐热闹起来,不断地有参拜声传来:
“参见昭嫔娘娘。”
“参见荣妃娘娘。”
“参见宸妃娘娘。”
......
直到“参见万岁,参见贵妃娘娘”之后,这参拜声才算结束。
紧接着,殿内传来舞乐声,祝酒声,以及——浓浓的香味。
梦龄动动鼻尖,情不自禁地嗅。
河鱼的鲜香,烤鹿肉的焦香,春笋的清香......
她摸摸空空如也的小腹,望向月光下华丽威严的殿阁,舔了舔嘴唇,心道:
要是能吃上一口就好了。
外面的人犯馋,里面的人却没食欲。
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太子手里的象牙箸迟迟不动,眉心微微蹙起,似是藏着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