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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老成(三)(2 / 2)

一抹讽笑漾在唇角,朱见深的目光落在跪地的年轻宦官身上:

“朕心里有数,不、不管他们参你多少折子,列下多少罪状,却、却从未有人说你贪墨受贿,中饱私囊,可见你私心不重。”

汪直唏嘘道:“奴婢年轻气盛,办起事来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暗地里不知树了多少仇敌,若非万岁圣明,只怕早被他们拉下马了。”

“年轻就、就该气盛,朕少年时也想这么肆意,无奈......”

朱见深眼神一黯,从这个年轻宦官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期许的自己,除了万贞儿,属在他面前讲的话最多,默了一下,擡起下颚微笑:

“总之,看你在外边冲冲杀杀,朕、朕也畅快。”

汪直由衷拜倒:“有万岁爷这样通透的主子,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朱见深摆摆手:“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万岁。”

汪直站起身,朱见深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

“你呀,就是心高气傲,若、若像别个那样勤送礼常登门,结党连群,那些个朝臣也、也不会抓着你不放。”

汪直沉吟片刻,道:“奴婢回来,倒有个礼送,却不是为结党。”

“哦?送谁?”

“太子殿下。”

“何故送他?”

汪直垂眸:“奴婢不敢欺瞒万岁,太子生母与奴婢同族,因此奴婢对他总存着一丝怜爱,盼他早日成材。”

“那你所送何物啊?”

汪直从怀里掏出一条珠串,双手呈上:

“佛珠手串。”

朱见深拿起那串佛珠,轻轻一嗅,一缕醇厚悠然的香味蹿入鼻间,沁人心脾绵延不绝,耳边传来汪直的话语:

“太子殿下十岁那年在东苑骑马,因为日头太烈,整个人从马背上晕倒摔落,给太后心疼的,此后就再没让他上过马背。可太子殿下一向上进,今年眼瞅着都十五了,如何肯就此罢休?奴婢听说他曾背着太后,悄悄去东苑学马,只是畏阳怕光,总是不顺。这回去河南,恰有一个官员献上此串,说是上好的沉香所制,闻之静气凝神,可驱散杂念,奴婢一时起了私心,就昧下了它,想着送与太子殿下,希望能在他学马之时,帮他抵挡日光的迫压。”

“嗯......”朱见深递回珠串,“你、你这私心也是好心,朕这当爹的,也盼他好。”

汪直双手接过:“万岁一片爱子之心,太子定不会辜负您所望。”

朱见深笑了一下,望向窗外春光:

“今年春猎,带、带上他,让他好好练练马吧。”

旌旗飘飘,车轮辘辘。

皇家车队气势如龙,搅起滚滚尘烟,由远及近,徐徐盘踞于行宫门口。

值守在南海子的一众宫人恭敬跪于两侧相迎。

而梦龄这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末等宫女,只能跪在人群最后头,低着脑袋,不敢乱瞧,更不敢乱言。

耳旁只听窸窸窣窣的掀帘声,想是宫里的贵人在依次下轿,须臾,一个威严略有些磕绊的男声传来:

“平身。”

“谢万岁。”

前头的宦官女官呼啦啦起身,梦龄也忙跟着站起。

她头一次见这等大场面,不免有些兴奋,忍不住透过乌泱泱的人头望过去。

只见一群衣饰华贵的男男女女在宫人的簇拥下往行宫走去,其中三个人的模样与她记忆里的印象开始重叠。

最前边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肯定是皇帝,他恭敬搀着的那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约莫是太后,而他的左后方,也就是他眼睛时不时扫过去的对象,那位同样五十多岁的妇人——她一眼认出,那是尚仪局内谈笑间风云变色,令她深刻铭记的万贵妃。

万贞儿牵着一名九岁的男孩有说有笑,瞧那男孩通身的派头,定是所收养的四皇子。

再往后瞧,便是太子了。

入目是那把水墨油纸伞。

其他的便看不到了。

执伞的是平安,于太子一侧贴身侍奉,恰好给他挡了个严严实实,使得梦龄看不见他的脸,只隐约瞧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经过。

紧随其后的,是皇帝的众妃嫔,看着都面生,年轻脸孔居多,想是这十年里新纳的。

待他们全进了行宫,位列两侧的众宫人才放松下来,各自缓缓起身,梦龄耳边传来其他宫人的低声议论:

“啧啧,好些年没在南海子看到太后了,难不成是技痒了,来过过骑射的瘾?”

“什么啊,她是为了太子。”

“啊?”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不会骑射委实说不过去,今年只好硬着头皮来参加,太后放心不下,便也跟来了。”

“难怪贵妃娘娘也带了四殿下来,双方都存着心思呢。”

“今年的春猎,怕是不太平呦。”

“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咱们这些底下的,也只能谨小慎微处处当心了。”

说着话,宫人们各自有序散去。

梦龄到底是头一次迎驾,心中愈发谨慎,沈琼莲因容貌有损未在现场,她只能独个儿应对,好在差事简单,皇帝等人略略休憩,就要开始晚宴,除了各色菜品酒水,新采摘的时令水果是少不了的,身为值守南海子的一员,梦龄便负责对接此项。

她将精心挑选擦洗好的鲜果交给典苑女官,典苑女官仔细核查过后,再与司苑女官一起进殿摆放。

至于梦龄,她只需立在角门处,随时听候典苑女官的派遣,做些跑腿的杂活。

角门处人来人往,洒扫的、端盘的、督查的......梦龄谨守本分,不多看不多说,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待在岗位上,约莫傍晚时分,远处高声通传:

“太后、太子殿下到——”

太子陪同着周太后缓步走来,夜晚的他并不需要打伞,但角门处下人太多,熙熙攘攘的人头挡住了梦龄的视线,依旧没能看到太子的脸。

眼瞧着人转往这边来,她不敢明晃晃盯着主子看,随着其他宫人一齐退到两侧,低下脑袋垂手而立。

随着脚步声近,华服锦靴从余光中经过,约莫离得远了,梦龄刚要擡起头,忽地,中心那位停住脚步,耳畔传来周太后的声音: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