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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庐(1 / 2)

医庐

第三十三章

陆承的一句“我爹久旷”,多少还是令纪明意心里起了疑。

之前陆纨还在的时候,院子里守夜的丫头是荣安和秋水相互轮换,荣安是纪家的家生子,不可能向着外人,问题也许出在秋水身上。

翌日,纪明意便单独唤了秋水来谈话。

纪明意先问了秋水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又与秋水闲聊了一番,之后才慢慢地言归正传。

她啜饮口茶,嗓音混着茶香的清冽,心平气和道:“你在郎君身边日久,又是陆府的家生子,规矩教养都极好。若我身边的丫头在平日里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及时指正,不必顾及我的面子。”

秋水是府上的一等大丫鬟,聪明伶俐又识礼数,怎能不明白纪明意的意思,她忙说:“是。夫人跟前的姐姐都很懂事,哪里需要奴婢指正。”

“到底比不上你在正房里待的时间长,”纪明意温和地笑笑,“你年纪这样小,就能得到郎君的青眼,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郎君也告诉过我,他最满意的地方就是你处事稳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纪明意道,“光这两处,足够太平荣安学习了。”

秋水福身说:“这都是最基本的礼数,奴婢不敢倨傲。”

“况且爷最不喜欢口风不严的家仆,奴婢既然被选在爷和夫人身边伺候,自也不敢随意吐露爷的私事。”秋水诚恳地表着忠心。

纪明意笑一笑,慢条斯理地审视几眼秋水的神色,见她脸不红心不跳,说起话来也不气短,确实全无心虚的表现,便点头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我听说外院负责采买的任实秋是你远亲,你二人平素若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你是正院里的人,一言一行也代表着我的脸面。”

这话说得恩威并济,秋水福身行礼,口称“是”。

挥退了秋水后,纪明意又唤了荣安来。纪明意身边的太平荣安,一个活泼,一个内敛,一个机灵,一个稳重,倒也是动静得宜。

只是太平跟在她身边更久,更能领会纪明意话中之意,所以纪明意出门办事的时候,多数带着太平,但这不代表她不信任荣安。

纪明意几乎把内院的事情,托付了一大半在荣安手中。

对着自己的丫鬟,纪明意就没那么拐弯抹角了,她直接问道:“这些天里,府上可有人向你打听过,郎君与我的事情?”

荣安仔细回想了下,说:“是有几个仆妇拐弯抹角地找奴婢探听过夫人的喜好。但要说专门来打听爷和夫人私事儿的人,那倒没有。”

“院子里的丫头都挺安分的,比咱们家的婢子要听话。”

纪明意想起一人,问说:“我与郎君成亲那日见到的银杏,你后来与她打过交道不曾?”

荣安摇了摇头,回答道:“听说她是前一位夫人的陪嫁丫鬟,算是公子院子里的半个妈妈,仗着年长,在府中基本只听爷和公子的话。为人傲气得很,不爱跟咱们这些小丫头为伍。”

纪明意冷冷掀唇——还挺把自己当盘菜啊!

她这些时日忙这忙那,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如今忽然想起来,便有些想要收拾银杏的意思。

银杏那日于洞房花烛夜中突兀闯进,等于是给了纪明意一个极大的下马威。若不是秋水后来来到,纪明意多半要与陆纨这个郎君心生芥蒂。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纪明意当然不会认为银杏此举是出于陆纨的授意,也多半不会是陆承。

九郎虽然桀骜,但处事十分磊落,不像是做这等鬼祟行为的人,恐怕这事儿是银杏自个自作主张。

没准那句“久旷”,也跟这个银杏的挑拨,有多多少少的关系。

纪明意的眉头略略蹙起,她陷入沉思中。

-

银杏的事情需要耐心等待时机,急是急不来的,纪明意深谙这点儿,倒不着急。反而是柳昀那边,五日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纪明意自认已摆足了自己的诚意,应当能打动这孩子才对。

哪里出了问题?

她亲自去了趟云客来,找大掌柜了解情况。

云客来的大掌柜姓郝,郝掌柜回答说:“自那日您交代过以后,小的便时刻注意。但这几日,委实没见过来支取银两的孩子。您看有没有可能,那孩子手头宽松,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或者是不认识路?”

与柳昀分别也有五日了,粥棚他再没去过,云客来也没来过。不认识路自是不会,那小子猴精,恐怕整个西安城他都熟悉得很。

没准还真是手头尚有银两可用——不管怎么说,他上个月也从她身上偷了好几两金子走,若是花销正常,最少能坚持个三年五载。

纪明意想了想,道:“没来就算了,你接着留心就是。”

她复又问:“馨儿怎么样?”

馨儿自从被她从曹道梁处要出来后,便被纪明意留在了云客来中。

一是云客来是她养伤时一直处的环境,多少有几分熟悉依赖。二来,陆家人多口杂,家生婢子又多,馨儿身上有伤,难免被人说闲话瞧不起。为了馨儿计,纪明意没有带她回陆府,干脆放她在云客来中帮忙。

馨儿如今在云客来的后厨中打个下手,日子虽然枯燥,但是也有几分忙碌,人一旦忙碌起来,便不至于时时感伤,因此馨儿的状态比起先前,又恢复许多。

郝掌柜笑说:“馨儿姑娘手脚勤快,人也温柔,大家伙儿都挺喜欢她。”

“这便好,”纪明意开口问,“期间曹公子来看过她没有?”

郝掌柜道:“来过两回。”

说罢,郝掌柜悠悠叹一口气,显然也是在叹惋:“馨儿多好的丫头。我瞧曹公子对馨儿也不是完全无意,心里约莫还牵挂得很。若不是馨儿脸上这伤实在耽误事情,只怕曹公子愿意纳她做个正牌小妾。”

小妾?纪明意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她放下茶盏,说:“我去瞧眼馨儿。”

馨儿面上带着一层薄绢的皂纱,这层皂纱将她整张脸遮了一大半走,也盖住了那道可怖的伤疤。只留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在外头,倒显得更加温柔可人了些,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不外如是。

见到纪明意,馨儿面露欣喜,福身唤道:“夫人。”

纪明意见她眼里的愁绪淡去许多,不像先前几次见面时那副愁云满面的样子,不由也替她感到高兴,遂笑盈盈地问:“怎么样,在云客来待着还自在吗?”

“谢夫人收容之恩。”馨儿先道了句,而后才接着回答说,“自在。虽然做些粗使活计,但奴婢心里是踏实的。”

在这个地方,没有原先就认识她的人,她不必担忧脸上的疤痕被人瞧见,别人会露出诧异或者令她感到难堪的目光。也不必担忧她破了相,少爷将来若是不喜欢她,她被人欺侮去该怎么办。

安静片刻,馨儿郑重地道了句:“谢谢夫人。”

纪明意“嗳”一声,主动挽了她的双手,豪气干云地说:“咱们都是女人。女人之间互相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情。”

馨儿头回被一个主子用“咱们”对待,只专心致志听着。

纪明意神色如常地笑说:“你总在后厨帮忙也不是长久法子。眼下我打算开间医庐,我听郝掌柜说你办事周全又心细,你可愿意去那间医庐,帮我掌掌眼?”

馨儿活了十多年,从来都是被安排命运的那个,破天荒为自己做回主,就是大着胆子求纪明意帮她买回卖身契。且那次还是出于自己已破了相在先,怕在少爷面前得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下场,不得已而为之。

首次有人在安排她的去向前,主动过问起她的意见,馨儿不由怔了怔,低声回说:“愿意。”

“那好,”纪明意听她这样讲,也高兴极了,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到马车上,“咱们再去找个帮手。”

身边的太平听到这话就明白纪明意是要去哪里,于是给车夫报了个地名。太平不忿地问:“夫人,咱们主动去找那小子,会不会太给他面子了?”

“有个词语,叫做折节下士。还有个故事,叫三顾茅庐,你听过不曾?”纪明意眼也不眨地回。

太平说:“《三顾茅庐》的故事奴婢当然听过,讲刘皇叔和借东风的孔明先生的事儿么!”

“那咱们现下就去三顾茅庐。”纪明意道。

与太平瞧不起柳昀不同,纪明意心里虽然对这个小男孩儿的脾性也有些芥蒂,但更多还是存着一颗拉拢之心。

不管在哪个年代,顶尖的医学人才都极难寻觅。端看他小小年纪就能在短时间内开出合适的药方,且能得到陈菖蒲的一句“对症”,便可知柳昀的家学必然与医术有关联,若好生栽培,假以时日他未必不能成大器。

正巧纪明意现下要开医庐,她一心求贤若渴,与之相比,自也就没那么在乎他的性情。索性他还小,性情又不是不能矫正。

马车驶到目的地。

见到那间熟悉的砖瓦屋,纪明意吩咐太平说:“你先去扣门,看看他家中有无人在。”

太平只好跳下马车去了。

馨儿凑出头去,也瞅了眼,她奇怪问说:“这是哪里?”

“小帮手的家。”纪明意道。

馨儿锁着眉问:“夫人要给奴婢找个什么样的帮手?”

纪明意说:“一个精通医术的……野孩子。”

“以后叫他教你些简单的岐黄之术,你看怎么样?”

馨儿瞪大了眼,断然想不到她一个婢子,竟然还能习得医术,放在以前,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纪明意笑笑,轻轻摸了摸女孩儿的头,鼓励说:“走吧,一道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