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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帅(二合一)(2 / 2)

他的目光在场外的人头中逡巡了一圈,仿佛在寻找谁,目光倏然停顿住,陆承勾起唇角,懒散地一笑。

他两只手都松开马缰,在马上往后倾身,是一个极漂亮的半下腰的姿势。陆承用力将弓拉满,借着下腰的回转之势,他终于“咻”地一手松开了弓箭。

箭矢穿过柳叶上的葫芦,惊起一只鸽子,可箭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朝前飞去,又穿过了第二个葫芦,直到第二只鸽子也从葫芦中飞出来,箭才止住了势头。

前后两只鸽子都拼了命地展翅往天上飞,甚至第二只鸽子飞起的高度还逐渐超越了第一只。

这最后一箭达成了非常完美的一箭双雕!

场外登时响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气氛一时达到了今日射柳戏的最高潮。

若是在现代社会,纪明意估计耳边还能听到小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花痴的“哇”,只可惜现如今只有雷鸣的掌声。

刘龄之不禁也激动地站起身,他问身边的下属官员:“这少年是谁,叫什么名字?”

刘龄之是去年年底才来陕西走马上任,有此一问倒也正常。他身边的西安府知府王惠山却是在西安留任了几年,对陆家和陆承都了如指掌。

王惠山答道:“大人,这位是陆家的九郎,陆沛霖的公子。”

“陆家,陆沛霖。”刘龄之的兴奋之情顿时凉了半截,他沉吟说,“本官约莫记得,陆沛霖中过光熙七年的解元。”

“大人说得不错,”王惠山笑说,“陆沛霖是银川先生的学生,因故耽误了两届考期,听说已经在筹备明年的春闱考试。”

银川先生,陆家、陆解元……

这一个个词汇砸到刘龄之脑袋上,他敛住笑意,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刘龄之叹了又叹,摊着手说:“这样好的苗子,真真可惜了。”

既然是银川先生的徒孙,还出身陕西数一数二的陆家,父亲又中过举子,甚至考上了解元,那么陆承肯定不可能去走军户晋身的路。

无他,打仗太苦,又容易丧命。

与之相比,自然是科举入阁这条路要来得简单光明多了,如今早不是“若个数生万户侯”的时代。

刘龄之叹惋着跌坐回椅子上,连连摇头,他较劲地拍着自己大腿说:“可惜啊。”

刘龄之看到现在,只觉得陆承的骑射之术以及身姿放在京城里都乃上乘,只不知道其谋略如何?若是能将他收入麾下好好调/教,来日未必不能出将!

王惠山在西安府几年,多少听说过市井上关于陆承的一些传闻,他又与陆玮同朝共事过,所以他倒不像刘龄之那样欣赏陆承,甚至对陆承还抱了一点儿芥蒂在。

王惠山隐晦地说:“功夫虽然重要,但是一个人的性情品格也是不可少的必修课。”

刘龄之眯着眼看他。

王惠山却不继续开口。

刘龄之心里还是放不下陆承,他一面计划着派人去打听这位少年的底细,一面又不露声色地说:“此子既然是陆家的儿郎,看来与我无缘了。”

“在他前一位出场的是谁?”

曹道梁在王惠山这里还挂不上名,另一位官员答说:“是下官底下的一位千户之子,若下官没记错,应当叫做曹道梁。”

“此子也不错,”刘龄之说,“其父为千户,想必他也有从军的意愿,稍后带他来见我。”

那位官员说“是”,马上便派了人去安排。

陆承下场以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刘巡抚的赐酒。

他今日的表现算得上一骑绝尘,无人能出其右。即便他将来不走武官的道路,也不妨碍刘龄之对少年的惜才爱才之心。

这么多少年里头,陆承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到了刘龄之赐酒待遇的人。

端午佳节,人们喝的是祛病驱毒的雄黄酒,雄黄酒酒性不重,且算在药酒的范围,半大少年也能喝得。

陆承自小吏手中接过酒杯,再潇洒地仰脖饮尽。多余的酒水顺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缓缓流下,此情此景,颇有魏晋的名士遗风,美得堪可入画。

纪明意望着少年鲜衣怒马的身姿和他被风吹扬起的衣角,忍不住喃喃出声道:“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句喃喃被陆纨完整地听到了。

他面不改色地说:“看来九郎今日的表现,已经完全收服了阿意。”

纪明意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她的确没想到陆承这小子深藏不漏,骑射功夫居然高深到了这个地步。

难怪那日他问自己来不来看,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纪明意巧笑倩兮地说:“九郎这样棒,也多亏郎君教得好。”

她抱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打算。

谁知陆纨却神色淡淡道:“我不精于骑射,也不赞成他学武。”

“九郎能达到今日这样的水准,更多是依赖于自身的勤奋,”陆纨的面色清淡,他望向场中间锐不可当的少年,语调波澜不惊,“他虽是我的儿子,但这身好功夫与我没有多大干系,我不敢居功。”

纪明意不想他这么自谦,自谦到自己都不知该接什么好了,只好为难地望着陆纨。

陆纨也看向女孩儿,他脸上绽放出浅浅的微笑,这份笑意遮掩了他话语里微不可闻的失意和落寞,他认真地说:“阿意,明日我就要启程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纪明意心中还是有些微不舍,她不由扁着嘴说:“这么快啊。”

“是。”陆纨安静片刻,他道,“我原本放心不下你和九郎,怕你们二人在府中发生争执时没人调和。但眼下见你如此欣赏他,想必也定然愿意包容九郎,我放心多了。”

“还记得应允过我的事情吗?”陆纨问。

纪明意点头,答说:“记得。”

“如果九郎能听我的话,我会努力规劝他的。”女孩儿的语气郑重。

陆纨笑一笑,却说:“不止这个,”

纪明意问:“还有什么?”

“还有你的课业。”陆纨凝视着纪明意,一丝不茍道,“那日在书房,阿意不是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要临摹我的字吗?这几天我看你常出府游玩,怕是一字没写罢。”

两人四目相对,纪明意陡然间有种自己回到了读书时代,正被班主任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的窘迫羞耻感。

她无措地搓了搓衣角,臻首低垂,轻声说:“我会写的。”

“嗯。”陆纨上前,仔细帮他的小妻子理了理略略翘起来的衣领,语气如寻常般淡漠端方,动作却细致温柔,他说,“等我回来,统共要交五十张纸给我。”

“从今日起,一日一张,五十张倒也差不离。”

纪明意瞪圆了一双杏眼,脱口而出道:“要写这么多么?”

“自然。”陆纨正经地说。

纪明意顿时耷拉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像是被雨淋后的花骨朵儿,焉头焉脑儿地。

见此,陆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犹自嘴角含笑。

-

因为曹道梁被刘龄之身边的人唤住,所以陆承是独自一人出的射柳场——曹道梁今日的表现虽也算差强人意,但绝不可能比自己优秀,这点儿陆承很有把握。

但为什么刘龄之留住了曹道梁,却没留住他?

陆承低头沉思,神色有几分凝重。

刚往前走几步,陆承便见到自己父亲正和纪明意两人并肩站在射柳场门口,有说有笑的。

陆承的脚步不由加快些许,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纪明意,翘起唇角问:“怎么样?”

两人皆侧首看他。

陆承擡起漆黑而有神的双瞳,重复道:“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少年的眼眸神采飞扬,身上被浅浅熏上了一股雄黄酒的气味,更显得他意气风发,委实是个俊美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这样的关头,纪明意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她伸出白皙的右手,再竖起一只高高的大拇指,双目晶晶地道:“真是棒极了!”

有时候,越简单朴实的语言越能使人心情愉悦。

陆承盯着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以及那诚意十足的赞美,不由地心神一荡,口中却仍旧克制骄矜地说:“雕虫小技,惟手熟尔。”

还装上了!

纪明意斜睨他眼。

陆纨淡道:“王者之兵,胜不骄败不馁。”

“今日你不过是在西安府中摘得桂冠,可普天之下有多少英才,”陆纨兜头给儿子泼下一盆凉水,口吻严肃甚至颇为严厉,“九郎,你是想止步于此,还是继续一往无前?”

少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得到了来自父亲的这样一番不好不赖的训斥,难免略微不快。

陆承的神色淡了些,他心里有些不好受,遂意兴阑珊地说:“知道了。”

纪明意也轻轻扯了扯陆纨的衣摆,委婉地劝说他别在此时说教。

好在陆纨说完这句话也没再继续,而是平静地问:“今日过节,还想去哪里玩?”

陆纨明天就要离开,于是想趁着今日难得的机会,陪伴纪明意和陆承玩个尽兴。

陆承的视线也专注地停留在纪明意身上,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纪明意浑然未觉自己成为了父子二人的主心骨,只是明灿笑着说:“去灞河边上看赛龙舟可以吗?”

“当然。”陆纨道。

应下之后,想起九郎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陆纨回过头来,对他说:“天气炎热,若觉得无趣,九郎可先行回府。”

陆承抿了抿唇,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女孩儿瓷白的脸上鲜见的明艳笑容。他说:“不热,既然已经出来,又逢端午,孩儿没什么事,干脆与爹一道。”

陆纨冷静沉稳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而后,陆纨淡说:“好。难得你有兴致。”

陆承眉心一跳,脸色却不为所动,依旧桀骜且漫不经心。

三人这一闲逛,便在外流连了将近两个时辰。

看完灞河的赛龙舟,纪明意惊觉已到午时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她们又驾马车去了云客来用午膳。

既然到了云客来,没有道理不去看看馨儿。

当着陆纨的面,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纪明意便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溜出来。到了天字号厢房,馨儿还枯坐在床榻上,听到有门的响动声传来,馨儿不喜不怒地擡眼望去。

纪明意走进来,朗声说着:“好姑娘,今儿外面可热闹了,待会你也下去瞧上一瞧吧。”

馨儿反复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想到自己如今可怖的容颜,她缓慢地摇头拒绝了。

纪明意又温和地说:“总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应当出去透透气。”

“既然不想出去玩,那等我的新铺子开张了,你去我的铺子里帮帮忙,打个下手,这样子可以吗?”

馨儿擡眼,轻声说:“谢谢夫人的好意。”

“夫人,”馨儿温柔地笑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她低声而卑微地说,“之前是奴婢太过异想天开,已经劳烦夫人为奴婢奔波这么久。您不要再为奴婢挂心,就把奴婢的话当成笑话听一听罢了。”

纪明意顿了顿,安抚地笑:“我已经听进去,如何当笑话?你放心,我已经与你们少爷谈过,他会同意的。”

“在少爷眼中,奴婢一定很不是个东西,”馨儿忽地牢牢圈住自己双腿的膝盖,垂首将整副脑袋都埋了进去,她低低道,“我自小在少爷身边伺候。出了事情以后,少爷好心救我,送我看病治伤,可奴婢竟然恩将仇报,想着要离开他……”

馨儿的眼泪自脸上滑过,她闭上双眼,满面痛苦地道:“我对不起少爷,像奴婢这样的不贞之人,实在应该以死谢罪才对。”

“馨儿。”

纪明意的语气沉重,她擡起馨儿的一张脸,轻轻替她抹去泪水,正色说:“没有什么不贞。曹文轩要你的时候,你拼死反抗过,你没对不起你的少爷。”

“何况,就算你没反抗又怎么样?”纪明意不以为意道,“左不过是多睡了一个男人,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男人流连花楼,幸这个纳那个的时候,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过不贞吗?”

“任何时候,你自己的性命最大。”

“若有谁因为这件事情叫你去死,你只管让她先受一受你经历过的苦楚。”纪明意盯着馨儿,用力握紧了她的双手,言之凿凿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希望你能明白这份道理。”

馨儿低头看向两人牢牢交握的手,又仰头举目凝望,见纪明意的双眸湛湛,明彻有神,神情郑重且坚定。

她不禁怔了怔,陷入了长久的惘然失神中。

纪明意在屋子里苦心安慰馨儿的时候,陆承正看着楼下小摊上卖的芙蓉香蕉卷暗自出神。

他盯着香蕉卷,心中想的却是方才父亲给纪明意买冰糖葫芦的场景。

——女孩儿接过糖葫芦时的笑脸明亮,面若韶光,目如皎月,眼波妩媚而灵动,正是副欢喜得不得了的模样。

如果我给她买一份香蕉卷,她也会笑成这样吗?陆承面无表情在思索。

“九郎。”

陆纨的一声呼喊让少年神游天外的思绪缓慢回笼。

陆纨问:“在想什么?”

“这样出神。”他不咸不淡道。

陆承眼睫毛颤了颤,保持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没什么,不过发呆。”

“明日一早,我即启程去苏州,”陆纨看着陆承,低头饮一口饭后用以过油的茶,他意味深长道,“为父出发前,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承擡首,疑惑地望向自己父亲,显然不解其意。

陆纨一身鸦青色的直裰,他捉着茶盖的手白皙又修长,饮茶的动作也清贵文雅,是标准的读书人的做派。

陆纨凝神说:“你并非爱出风头的性子。今日在射柳场上,如此炫技,是为了什么?”

陆承心中一凛,目光直直撞上了父亲略带审视的视线。他微微屏息,线条极其匀称的身子登时绷紧了,一双眼眸黑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