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6)
宴席过后,乌兰善吉命人给华容送来了止血药膏。
华容倒没想到,乌兰善吉竟会在观察到她手指受伤后有此举动,她心中不免微动,稍微改变了对乌兰善吉性情的猜测。
她此前并未言明自己会演奏淮阴平楚,此曲杀伐之气太重,回浑显然不会同意她演奏此曲。
但只有如此,华容才能吸引到乌兰善吉的注意,让乌兰善吉对她留下印象,为后续她想做的事,一做铺垫。
乌兰善吉是草原之女,又执掌权势多年,她就算再喜爱南朝文化,想必也不爱听南朝王公贵族喜爱的靡靡之音。
进一步说,在华容看来,所谓乌兰善吉喜爱南朝文化之说,很可能只是乌兰善吉为笼络南人使用的话术。
这位太后与於菟尔明争暗斗多年,两方势力始终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势,而如今,北蛮人入主中原,一股全新的势力出现了。
中原地大物博,足以养活数万万人,北蛮人不可能独占此地,也不可能杀尽南人,乌兰善吉早早认清这一点,所以她才如此礼遇南朝降臣。
而於菟尔却只知道徒增杀孽,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最后的胜者。
淮阴平楚一出,华容的名气更大了。
徐循初时还心有余悸,不愿再与华容这胆大包天的女子来往,随后聚会宴饮,便没有请她来演奏曲子。
但华容却不请自来,几句自降身段的吹捧之语,就哄得这位从来记吃不记打的侯爷飘飘欲仙。
若非华容没有更好的消息渠道,她也不太想和这个有脑子却不太多的人来往。
乌兰善吉本人仍在凤阳,尚未言明何时离去,徐循等人言谈的内容总免不了围绕着她,皆在猜测乌兰善吉此次南巡的目的。
华容袖手弹琵琶,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却在悉心揣度有关乌兰善吉的消息。
终于,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听说太后近来身体略有不适,可惜当初寿阴城破之时,我族中供养的医师尽数四散逃命去了,不然也可献予太后,为太后解忧。”一位中年士人十分可惜道。
徐循原也想借此博得乌兰善吉欢心,但他与那中年士人一样,手上根本无可用的医师,只得怏怏作罢。
宴饮结束之后,华容便单独找上徐循。
“徐侯一向对华容照顾有加,如今徐侯心有忧虑,华容不才,却也想为徐侯分忧。”华容微微福身,向徐循恭敬道。
“忧虑?”徐循一时有些不解,却又耐心问道:“容姑娘这是何意?”
华容轻笑一声,语气真切道:“徐侯可曾听闻姜韬姜大人?”
“姜韬?可是昔日凤阳姜氏之主姜韬?”徐循问。
“正是。”
徐循摆手一笑:“自然是知道的,往上细数几代,徐氏同姜氏还存有血缘之系,不知容姑娘为何提及姜韬?”
“华容不敢欺瞒徐侯,小女之父,其实是受雇于姜氏的医师,只是后来流落博陵,博陵城破,小女也与家人失散,辗转来到凤阳。”
此话一出,徐循便明白华容所说的忧虑指的什么。
他尚在思索之际,华容又继续道:“小女曾随父修习一段时日医术,又因姜夫人体弱,时常侍奉左右,因此对治疗贵妇人身体隐疾,尚且小有心得。”
“若能以此助徐侯一臂之力,小女喜不自胜。”
徐循对华容的话十分受用,但他又想起眼前之人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心中忽而不太敢相信华容所说,神情一时有些踌躇。
华容见状又道:“我是女子之身,知道女子因身体不便,常常忌讳求医,太后也是女子,或许也会有难言之隐。”
徐循一想觉得华容所言不无道理,全然忘了北地不似中原礼法严苛,一个执掌天下的女子,怎么可能忌讳这些。
不过他还是谨慎询问了华容几个有关姜氏的问题,见华容都对答如流,十分了解的模样,倒不再怀疑华容与姜氏有旧之说了。
但他旋即又不禁担忧,万一华容的医术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不仅没有治好太后,反而开罪太后,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徐循也是个没心眼的,他心里这么想了,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华容心中失笑,她本来就是胡诌的身世,对医术可一窍不通。
“不如徐侯只说送小女去太后身边为她弹琵琶逗趣,之前宴席之上,太后似乎很喜欢小女演奏的曲子。”
“待小女见了太后,观其面容,大概也能诊出太后为何身体不适,若那病症超出小女的能力范围,小女也不敢逞强,只当为太后演奏曲子去了。”
华容心思一转,搬出这套说辞。
徐循一拍脑门,暗道他怎么没想到,看向华容的眼神逐渐热切,又同华容聊了几句,寻不出什么差错来,便留她在府邸,自己跑去面见太后了。
华容看着徐循远去的身影,心中后知后觉生出几分紧张,她抱紧琵琶,暗自祈祷,自己能得偿所愿。
入夜之后,徐循才从行宫回府,随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乌兰善吉召华容随侍左右的旨意。
华容竟一时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成功了。
不需要她收拾什么,只随身紧抱着她的琵琶,华容便跟随太后亲卫的步伐,踏入了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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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乌兰善吉丢下手中的奏章,随口问道。
“回禀太后,奴婢名华容。”华容垂首答道。
她入行宫接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得以面见太后,心中不免惴惴不安,担心哪里出了错漏。
但当她踏入房门,隐约瞥见乌兰善吉身前桌案上那一摞摞像小山那么高的奏章后,不禁自嘲自己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