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画地牢(三)
晚时的蝉鸣声愈发响亮,月色独悬。直到所有侍奉女婢内侍皆垂头退离,清河才靠在塌上缓缓吐了口气。
殿中止步于此的女娘擡手一揖,“圣人。”
“三娘,此下无人快少些规矩。”清河揉着额起身,转而行于窗前。
“君臣之礼,废不得。”
李知踱步至那撒遍月辉的窗下,与圣人对坐,一时只余满耳的蝉鸣。
案前的清河仍在轻揉着xue位,坐在天子之位,比不得从前做贵主的清闲日子,事事想着防着,折腾得人也疲惫。
“回来前,我在宫道之上,见过王离一面。”她缓缓出声,“那时我在想河西之地,或许如兵部尚书所言,王离可去试试。”
李知一怔,“筱雨,莫不是已经同王将军提了?”
身前的清河却陷入不语。
日落之时的阳色不减,清河跨步出武德殿,行过大吉门一眼便望见那立在宫殿下的人。
王离见着她第一句,却是极轻的肯言,“圣人憔悴不少。”
清河微微扯起点笑意,“王将军在此作甚?”
“等圣人。”
“为何不去武德殿见朕?”
王离抿唇,“有些私语。”
清河怔了半瞬,才吩咐青雀退离旁人。
“我暂时离不得长安。河西之地,我去不了。”
清河擡步不停,“消息知道的倒是极快,给朕一个理由。”
“各地使君一齐无声,便是理由,长安城若临危,臣还可替陛下死守。”
多了那层天子身份,王离如今与她少了太多的呛嘴,就像急湍溪流,再无隔绝撞击的石子般无趣。
清河垂目,忽而起了些玩弄心思,低了些眉眼问他,“守朕,还是守长安?”
王离却并未退步,扬起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眸,在她将要撑不住移眼之时,忽而出声,“守圣人,便是守长安。”
清河极快从此败局的回忆中退身,擡手拿起案边的冷茶,“他不会去。”
轻晃的枝叶下漏一片一片虚影,拢着窗下对坐而酌的两人。
李知微松了口气,接过话,“所以无解之局,只能用无解之人。”
文征便是那个无解之人。
于是清冷之影便移到清河的面庞,“文征此人,三娘当真要用他?”
筱雨的声音藏着不满,斜倚之态,反倒添了一分帝色威严。
李知搁下茶,深知文征此人对先帝与筱雨,是千刀万剐也消磨不去的恨。
“可西北是一道破开唐脊的口子,若西北之地尽数被吞没,外夷若想直捣长安,快得很。”
“今日相公们所说‘放虎归山’,不是虚言。”清河擡头,语气不缓,“若他独占河西,我在长安插手不得一点,旁的将军未尝不愿接手,河西是块肥地,谁都想做第二个文征,无非是怕此战败。”
“筱雨,若当真各地使君愿接,为何自现在也未传入一封信入长安。三镇之地阔大,文征统领这么些年,身边的亲近将领愿听他号令,可旁的将军去,不一定服众。非我为文征开脱,他的罪名罄竹难书,只是河西之战非小事,只有派他最为合适。”
殿中陷入一阵阒然,沉默之中,藏着什么,李知心知肚明。
“三娘,你该知晓,文征在我这,是该死的人物。”
清风涌入,试图驱散燥热,可这伴风而来的话,却令李知恍惚怔仲,似乎久远记忆中的那点颤抖,也在慢慢回笼。
一年前的那个雨日,武德殿上的碎瓷,似乎只是将诚太子的名号换成了文征,她却快陷入令人胆颤的轮回之中,将要出不去。
“陛下……”李知动了动有些泛白的唇,“文征确是该死,可离先帝所定死期,还余三月,河西却等不得这三月。”
搁盏之声顿然,冰水伴着晃动的瓷匙泠然作响。
清河望着她开口,“若真放虎归山,朝臣怪罪,又该如何?”
“此罪,妾一人担。”
比起那时的颤栗,如今的李知已是慢慢平缓太多。一个是惊愕卷入,一个,则是沉静自踏。
她非信文征,可若文征不去,内忧外患之局便当真要成阵。朝之罪人,她认也罢,可国之罪人,她誓不担此名。
“那三娘,便去吧。”
大理寺狱是处怪地,外头的燥热几乎统统隔绝,内里无风却凉。
谈阳舒扫了眼李知所带来的玉牌,而后一声不吭放她进去。
李知一路直行,停在那甬道最里处。
文征盯着那不动的衣袂,才慢慢擡头。
他未曾见过这位女娘。但他略有耳闻,这应是圣人所封的女学士。
李知隔着一道道通顶的狱柱,望向内里那个折了太多气力的将军。
“你的三镇将兵要反。”
如往水中击石,文征愣了半晌,沉寂太久的面容一点点活过来。
似乎是太久未开口,他动唇时,拖着极长的沙哑,“不可能,我西北将士,绝不会反。”
“文将军在大理寺狱关了太久,如今外面一番变化怕是全然不知。二圣并立,三镇将兵要举旗,划地为王。”李知仍是一点点诱引着他,娴熟且轻慢地述着她所捏造的事实。
“二圣?”文征听着二字入耳,心却沉下来,“贵主同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