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各位相公。”只瞧着李由林微微弯身,又道:“相公们进去吧。”
吴辉有些为难,到底还是恭敬着问:“大监,这圣人的令……”
“怪罪下来,我替你接着。”李由林朝他扫了眼,“带各位相公们进去吧。”
武德殿内的药味很重,吴辉胆战心惊地带着相公们入内,才发觉圣人此刻竟坐在批奏的案前,擡腕写着什么。
听着一众脚步声再擡眼望见这么一群朝臣,李洵手中的笔便搁下了,脸色也更差了些。
他沉声一唤:“吴辉。”
李相公瞥了一眼坐立在一旁的李知,自鼻腔中冷哼一声,倒是先着那哆嗦的吴辉开口:“陛下,中书门下来此皆开门见山,贵主已册,礼部也择吉日,只待公主府修缮完毕,便可大婚,那么国之大事也该接着定下了。”
其下又有一相公接过话,“储君之位空悬,于国不安,各处使君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长安,又有多少的军乱,陕州军乱,河信军乱,田何思反,多少的祸事不断,合该将五皇子速立为太子。”
郑源忙紧着话头道:“瑞平王第六子,少时是受着大儒的教育,且通武艺,自幼敏而好学,如今正当好年岁,臣觉得比由着谢给事刚教的五皇子,要胜上太多。”
他不觉此言有错,只是李洵的神色也陡然淡下来,那立在旁的吴辉却是替郑相公叹一口气。
圣人子嗣浅薄,一母同出的河间王虽多姬妾,但也无子,可除去圣人这一脉,余下的几位亲王却是不同,这话将一开口,便就戳了大家的痛处。
地上的那些规整的碎影移动,爬上案边散乱的卷轴,无人在意,那是一卷相公们争相欲得,想要窥看内里之物。
“李唐宗亲。”李洵望着阶下,慢慢开口。
郑源同着有些相公的眼,便陡然亮了些。
李知提笔的指尖一顿,她也正默然立耳听着。
李唐宗亲,如何也越不过江山跑到夷狄血脉人的手中去啊!
存疑存疑,若是圣人确信,如何会冷着先前宠爱的陈婕妤,一冷便是八年。
大豫七年,那场与吐蕃之战,碾碎了这段情。
于是他们都万分期许地等着,圣人后头的话。
只是,尘埃漂浮,檀珠轻撚,大殿唯这四字。
再无后句。
郑源心中一紧,擡目凝眉,又是迈步朝前,“陛下……”
“都退下吧,容朕想想。”
病魔缠身之人的心思,九曲百转,有了长公主一事,反倒激起李知心里头的那点求证。
将巧张诗柳的嘱托之人,正在外头……
只等着人都退去,她才搁下笔,自坐塌上起身。
“圣人,张六娘子托付妾来传话,言有事相求。”
李洵那双紧闭的眼才又缓缓睁开,“何事?”
李知抿唇拱手,“大明宫的话,圣人还记得吗?”
她垂着眼,也能感受到头顶的那束视线。
“圣人曾在大明宫与妾说过的话。”
李知越是不言明,李洵便越是不说话。
似乎这场拉锯,是瞧着谁人能抵得住这冷凝无声的空气。
最终,李洵败下阵来,仰头长长一叹。
垂老之音落在殿上,“李知,心急之人,会错过很多事,你的沉稳,丢了。”
“是么?”李知擡目一笑,又是作揖一拜,“圣人不言,妾何敢接言三句。”
“陛下曾说,让妾去查徐柳的事,今日一问也是怕陛下忘了。张娘子的嘱托就是此人,徐柳想见圣人一面。”
细碎的尘埃,藏入李洵案前的香炉熏烟里,砚台内的那点墨汁也被照得镀金。
李洵喘咳。
她是天生的善辞者,胜过其父。
“朕原以为,她会来宫中,见朕一面,至少容青的信,是亲自呈递给朕。”
李知垂眼轻答:“她也是出不去旧魇之人。”
李洵那双眼又合上,泪在黑暗里搅动,公主受册犹在眼前,他这半辈子将死之期,看不到李阙娶妻,也要错过李竹出降。
“徐柳入宫了吗?”
“在外头候着。”
“传她进来吧。”
李知弯身称“是”。
徐柳的身子经这在长安城这一番东躲西藏,似乎消瘦不少,比这几月前在河间王府初见她时,多了些锐气,是富庶之养消散的锐气。
“妾徐柳,拜见圣人。”
李洵没剩下太多精气了,靠在椅背上眼也未睁开,吐着一口浊气道:“你来求见朕,所谓何事?”
李知早也退回至坐塌上,复拿起先前搁置下的笔,徐柳来求些什么,她也好奇。
阶下的女娘跪伏在地,肩膀颤抖不敢擡头,分明是怯懦之色,李知收回这一眼,失了点兴趣。
可就是这般的怯弱之状,却道出大胆之语。
笔尖上凝着那滴墨与她的话,一同落下——
“妾想,见一面河间王。”
墨色晕开。
案前之人蓦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