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没回来
刃做了一场绵长的梦境,庆幸的是他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古朴典雅的罗浮熙熙攘攘,跟璃月港一样繁华,他立于阴影之中,沉默看着人们欢声笑语。
又一转眼,已经到了艾利欧履行诺言,该踏上死路的时候了。
他依旧沉默着,闷头前行。
感觉行动稍有阻塞,他往回一看,一只长着长长尾巴的小怪兽焦急抱着他的小腿,金色瞳孔里满满是不舍和哀求。
“别阻止我。”
刃发出了苍老的声音,他能感觉生命力正在飞速从身体抽离,他伸出了如枯树一般的手推开崽子,执意前行。
崽子没有再跟上来,刃沉重的心也平缓一些。
忽然间,火光自眼底迸发,掠夺一切,庞大到将他席卷其中。
燥热化作疼痛从指尖舔舐,刃只抽了一下眉头,没有喊疼,他沉默着,接受了这份火焰的葬礼。
他在熊熊火光里看到了一幅场景:巨大的黄金飞龙掠过天际,火柱自它怒张的嘴巴掠出,将地面的农村、人类,乃至是一切都焚烧殆尽。
刃看到了,在它坚硬的背部鳞片上,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此人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刚重铸一新的支离剑。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不减,反而越下越大。浇不灭的金色火焰炙烤所有能够摧残的一切,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火焰之海,刃被困在其中。
冥冥之中感觉到什么,他擡起头,在黝黑得没有光线渗透的黑夜里,正好有一对金色的瞳孔与他对视。
它一振翅,拔高了身形飞起来,转瞬消失在刃的眼底。
是它吗?
跟巨龙对视的一瞬间,刃心神都为之震撼,久久没回神,还能想到刚才的画面。
鳞片发着凌凌彩光,巨龙俯首与他平视,收敛世间百态的双眸,沧桑而漠然,那是人类无法企及的美丽。
可为什么,它会变成那样呢?
宛如深陷魔阴身,复杂的情感在心口滋生,活跃得像是一口沸腾的热汤,灼痛感强烈到不容忽视。刃死死捂住胸口弓下腰,冷汗自眉骨流下,随着眨眼动作而模糊了眼尾。
火焰冷却了温度,连他脸上的泪都蒸发掉,它们有意绕开了刃,一路蔓延过无止境的黑暗。火焰里的画面还很清晰,仿佛能听到村民的哀嚎声,满天灰烬飘落而下,悲伤的气息弥漫,如海水一样使人窒息。
刃感到呼吸困难,不知是因为巨龙带来的灾难还是因为其他。
他又看到画面里的巨龙被人们绑上火架,活活烧死……
死亡的感觉应当是痛苦不堪的,特别是在火堆里被一点点侵蚀生命,看着自己化为灰烬的时候。刃体验过许许多多的死法,每次在他以为自己真的死过去的时候,再一睁眼,又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
已经七八百年了,受伤如同家常便饭,他只知道自己不会死,也就不顾伤口地战斗到底。
刃自认为自己孑然一身到生命的尽头,可遇到了崽子,他变得患得患失,顾虑也变多了起来。
不应该,他不能为了任何一个存在而放弃追求死亡,唯有一死才算解脱,可是崽子能够缓解他的痛苦呢?是否不用盲目追求死亡,能给自己一个好点的结局?
不,除非是他失忆了,或者是死亡。
……
“唧唧唧!”
尖细又急促的叫声似争着喝奶的小猫一样,呜咽得悲伤,伴随着的还有清脆的铃铛声,互相交错呼应,音乐一样叮叮当当吵闹着。
刃不用睁开眼,都能想象到小家伙是怎样的蠢脸表情。
它还算关心自己,也不枉花费了精力财力去饲养它。
刃再一睁开眼,却没见到崽子的身影。
大水淹了璃月港,人们也躲到了高山上避难,刃因魔阴受限没办法起身,身体抽疼而痉挛,能听见骨骼重组、血肉自愈的声音,他有丰饶神赐,能够不死不灭,而身体又一直处于受伤状态,他都已经熟悉这种对常人无法接受的感觉了。
一连三天,崽子都没回来。
刃不想再空等下去,他等身体解了冻,拿起佩剑头也不回出门。雨还很大,稀稀拉拉打在斗笠上。
重回孑然一身状态的刃没感觉任何不适,反而轻松自在,身边没有叽叽喳喳讨人厌的家伙自然清静不少,也不用太过关照它的吃喝拉撒,随心所欲,这才是真正的他。
可为什么心头一直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想思考,就撑着僵硬的躯体发呆,反应都变得迟钝。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随风吹过来,刃瞬间回过头,被他锐利目光一刺的布衣女孩倏然受到惊吓,手里的金铃也掉到了地上。
红绳鲜红依旧,金铃透亮如新。
看着长发男人的眼中迸发的情感归于平静,女孩咽着口水说:“先生,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没有回应,这才摇铃叫醒你。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站在那里呢,很危险的!”
刃一低头,才注意自己距离万丈深渊不过一步之遥,高耸的山顶雄鹰翺翔,劲风撕扯着他深蓝色长发,将他寂寥又宽厚的背影吹得摇摇欲坠。
放牛的女孩不经意擡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这年头,因饥荒旱灾而逼上绝路的人数不胜数,也有因用情至深,或者是商场失意而不得不以死解脱的,可她看过那么多的诀别,难得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别人没有的漠然气息。
他不似受感情折磨,也并非弱势群体,好像站在如此凶险之地,就为了吹吹风头。
女孩不免跟着他站了很久,直至日头偏西,眼看着要落入地平线。
她单薄的身子无法接近狂风大作的山头,不由得出声呼唤,然而呼声还是无法完全送到男人耳边,他冷眼看着瑰丽的山河风光,却不在意脚下方寸的险境。
女孩不由得拿出铃铛,轻轻一晃,清脆的声响就遥遥穿过了男人耳朵,他当真回过头来,猩红色眼眸带着满满侵略感刺得她心惊胆战。
她缓了好一会才感觉身体温度的回归,磕磕绊绊说:“你……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千万不要轻生啊,人活在世就这么一遭,死了真就没了!”
男人也不说话,面上浮现嘲讽的冷淡笑意,女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男人就走了过来,远看还没注意,走近了才知道他居然长得那么高大,裸在外面的皮肤都带着各种伤痕,带着茧子的手摸出一包钱袋,说:“铃铛给我。”
“这……这是我捡到的,你要是喜欢,直接送给你吧,我也不需要。”女孩把红绳铃铛给他。
又听男人问:“从哪里捡到的?”
“在层岩巨渊附近,你认识它么?”
“不,不认识。”
女孩觉得好奇怪,嘴上说着不认识,但是看男人的神色,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也不多问,说道:“你是一名江湖侠客吧?随身带着剑器,我祖上以冶炼为生,对兵器也有点讲究,能看得出你这把剑世间少有,但是缺了保养,又染过许多血液而煞气不止,有考虑过包一柄剑鞘吗?我怕……利剑伤人,会伤害到你。”
女孩喋喋不休着,见男人仍是沉默,就垂下头去,自言自语着:“因为我们家族都是一脉单传的,到我母亲这一辈就是女子了,可又不甘心把祖上引以为傲的锻造技术传给上门女婿,千百年的绝学就要断掉了。虽说我身子瘦小拿不动工具,可等我成熟了,未必还弱不禁风!”
她说着说着,没留意刃已经走下山了,当即就小碎步跟上去,“少侠!少侠你要去哪?捎带我一程吧!”
刃对其他人没有太多耐心,冷声说:“不想死就离远点。”
他身上的煞气足以逼退所有生物,女孩也不敢靠得太近,在十米之外跟着,娇声喊道:“少侠,这荒郊野岭的,你熟知出去的路吗?我熟啊,自小就在这边长大的,什么怪事怪人都见过。”
男人回头:“那你可见过一只深黄色、长着翅膀犄角的小家伙?”
“呃呃,这倒是没见过,你要找它吗?我可以帮你找找的。”女孩眼巴巴看着刃手里的剑,她阅剑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特别又漂亮的剑,她居然一眼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方式打造的,忍不住想上手摸一下。
刃见过她那样热切的目光,他还在工造司当学徒的时候,身边人也是对武器向往又狂热的,当真是一股脑去打铁,彻夜不休到身体透支得再也站不起来……
刃回忆了从前,苦笑一声,又冷声问她:“可知道层岩巨渊往哪走?”
“这简单,你看到那边光秃秃的巨型岩石群没,跟其他地方的山清水秀不同,那里都是矿区,还有很多危险的怪物,我劝你还是别去了,没有捷径很难深入。”
“那你又是怎么经过的。”
“我……哎,我听闻那里藏着极好的铁矿,就想着打造一柄全璃月最好剑来震惊全族,没想才靠近外围就被劝退了,心想捡到个铃铛回璃月港挂公告,也算是不虚此行。”女孩也是热心肠,见刃对此物颇为执着,也不收他的摩拉就送出去了。
长发男人默认与她同行,走到山脚,女孩解了老牛的绳子,把牛赶出去:“去去,你知道回去的路,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去,别再多吃到坏肚子了。”
听过老马识途,倒没见过老牛识途。
因为多吃而坏肚子的,小家伙也不是没有过,腹胀又呕吐,连夜敲开了医生的门才治好,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可是幼崽哭喊的声音他听了也是不好受。
“要我说啊,这万物皆有灵性,别把它们当畜牲,它们就懂得报答你了。”女孩健谈,一直在喋喋不休,“对了,我叫星星,星辰的星,你呢?”
“刃。”
“哦,我叫你刃大哥怎么样?”
刃本不想回答的,可女孩这么欢快,倒也影响了他,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可知道,我的年龄大到可以到你祖宗的地步了?”
星星眨眼睛:“哇,真是真人不可貌相啊,如果是在以前我或许还会觉得你吹牛,可是我见过了璃月的仙人,各个仪表不凡又隐藏得很好,上次有个小女孩说她活了五百岁了呢……”
随着女孩的喋喋不休,也越发逼近层岩巨渊,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忽而一声狼嚎引女孩冷颤:“我们先烤火避开虫蛇野狼吧,不然等会也睡不了觉了。”
刃低头拿出火折子点火,星星也不闲着,抱了许多柴火过来,“我还有点干粮,分你一点。”
“不用。”
“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冷淡的吗?”女孩满不在乎吃着硬到难以下咽的干粮,“不过这玩意儿确实难吃,我都吃了好几天了。太穷了,这年头打工又很难挣到钱,而且还得补贴家用……”
她掰着手指数各种花钱的需要,一瞧刃又抱剑闭上双目了,好奇问:“大哥,你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这柄剑是你买的吗?”
刃施舍她一个闭嘴的眼神,继续假寐。
星星百无聊赖数星星。
一颗两颗……
天上的星辰闪了闪,转眼消失,原来是被乌云给遮住了。
“要下雨了啊,刃大哥,我们去找个躲雨的地方吧?”
长发男人不语,他坐在树下纹丝不动如一座雕塑,要不是风吹的头发和衣服在动,星星还以为这是假的。
“刃大哥?”星星试探性又喊了几声,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碰对方的武器,可他把古剑死死捂在怀里,根本抽不出来。
她想了想也就作罢,蹲在火堆旁取暖。
男人的呼吸均匀,又不像是毫无防备睡了,一靠近他,能感觉到冷意扑面而来,能把人冻伤。
他真的是人类吗?
蓝红渐变的长发,猩红色的非人眼眸,加上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出身,倒更像是仙人伪装,来人间游历的。
星星又自嘲自己是武侠话本看太多了,手背砸了一抹冰凉,稀稀拉拉的雨下了起来,把本就不茁壮的火苗给浇灭了。
白天燥热,星星就穿了件单薄的衣衫,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来,在披上之前还犹豫了一下,到刃面前问:“大哥你冷不,要不把衣服给你盖?”
睡颜祥和的男人不语。
“好吧,您睡眠质量好,那我等你睡醒了再说。”星星觉得奇怪,她没挪动腿,反而是专注盯着刃的脸看,好一会才伸出手探了下鼻息。
她突然往后一退,脸色苍白。
“大大大大哥!你怎么没有呼吸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小女孩要崩溃掉了,别人睡死过去,而刃是直接死了!
她思索的半晌,决定找出刃兜里的红绳铃铛,说不定摇了铃铛他就醒了呢?在山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手刚伸过去,男人冷不丁开口:“你想做什么?”
“啊啊啊!”被吓到的女孩飞出去两米远,大喘气平复了情绪才哭着说,“你刚才没有呼吸,我还以为你死了!!要不要这么吓人,对我的小心脏很不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