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姐姐
生活在前进,可是我完全没有忘记过去。
——《老妇还乡》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
四月份,找工作进入了白热化。
找工作就像结婚一样,嘴里说着“我不急,我有我的节奏”,当发现周围人都找到工作而自己还没有着落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很慌。
易言很焦虑,对未来的恐惧又添了几分。
“小言,你回来了真好~你不在的时候,我更加意识到你是多么的重要。”
张欣悦有些委屈。
易言不解,“为啥呀?我不在宿舍,你刚好可以在宿舍里专心准备事业编面试啊。”
张欣悦噘起嘴巴,“你不在宿舍,我就要带钥匙。
我总是丢三落四的,所以一出门,我就每隔十分钟摸摸口袋,看自己有没有忘带钥匙,我一天能摸八十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得到朋友认可的易言开心大笑。
可能是一个人在宿舍待着太孤独了,张欣悦诉说着自己的忧虑。
“我一个人在宿舍学习,觉得自己上岸无望。
学累了玩手机,发现有好多负面信息,总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不会好起来了。
感觉未来很渺茫,我就很迷惘。”
“没事~”易言开导张欣悦。
“你看看以前,父母亲那一代,祖父母那一代,曾祖父母那一代,哪一代轻松过?
以前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以后有什么可怕的?
过一天是一天,咱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就是个时代转折下的小人物,无关紧要的普通人,咱们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这几年确实困难,再茍且偷生几年,过几年就好了。
经济形势好的时候都没挣到钱,形势差的时候不欠债就行了。”
易言露出一抹坏笑,“实在不行,等国家发达起来,咱们躺着享福算了。
就跟欧美的发达国家一样,随便干点活,都有高收入哈哈哈哈哈~”
“谢谢你安慰我,我越来越觉得我不能没有你哈哈哈哈~”
张欣悦被易言的傻人傻语逗笑,“说实话,凭借着咱俩的学历和能力应该能混得不差~”
“那是当然!”易言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她打心眼儿里认可张欣悦的能力,但是对于自己的能力,她一直持怀疑态度。
每当张欣悦夸她有责任心、有工作能力的时候,易言都无比心虚。
正因如此,易言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到工作,更因此不愿意找工作,进而陷入对未来的焦虑和悲观中。
张欣悦整理桌面上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你和老夏都不在宿舍,就我一个人,可孤单了,我可想你们俩了。”
“你没去隔壁宿舍找人聊天?”易言道。
“隔壁?隔壁的人也在忙着到处考编考公,也不在宿舍。”
张欣悦拨弄着签字笔盖,有些失落。
易言放下水杯,“我来的时候,刚好遇到赵盈盈和许镜明。”
“啊?他们回来啦?都没什么动静哎。”
张欣悦有些意外,出门看了看隔壁,发现有灯光亮着,兴冲冲地跑到易言面前,“走!咱们去隔壁交流一下求职心得,来一场焦虑的交流大会。”
“走!”易言和张欣悦一起敲响了隔壁宿舍的门。
“哈喽啊~我们来玩啦~”易言热情地跟开门的许镜明打招呼。
许镜明微笑着打招呼,“欢迎欢迎~”
易言发现三人寝室少了一个人,“钟思怡还没回来?”
“她考上了编制,现在已经上岗实习了。”赵盈盈解释道。
张欣悦开门见山,“你们找到工作了吗?”
经过春招,赵盈盈和许镜明都确定了工作。
赵盈盈走家乡的“人才引进”,到老家县城的一所高中任教,许镜明则是考上了老家一所初中的教师编制。
赵盈盈擦着手里的绘画本,“本来可以去市里的高中,但是我爸说人要踏实一点,从低处往高处走,更踏实,走得更长远,所以我就选了县里的高中。”
“可是从高到低很容易,从低到高很难。”张欣悦表达自己的看法。
虽然易言没有说话,她也赞成张欣悦的想法。
参加工作后,人的精气神很快就会消散。
年轻人的热血凉得有多快,她是见识过的。
有可能,一个人一生的高光期就是大学这几年的时光。
那段时间像箭一样狭窄。
赵盈盈平静道:“我也知道,我导师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没办法。”
许镜明叹了口气,摸了摸手臂上的医用纱布,“我不想当老师,可是我父母要求我必须做教师,他们说做老师很轻松。呵呵。”
许镜明桌前墙壁上贴满了摇滚歌星的贴纸,她会在朋友圈里频繁分享摇滚演唱会视频。
可惜,墙壁上的摇滚明星贴纸最终会消失,就像她手臂上的刺青一样被清除。
易言说起了自己的情况,“我父母也是这样,我之前本科毕业有做过一段时间的教师,我觉得自己不合适,所以不打算做教师了,准备去苏城做文员,从最简单的做起。”
张欣悦道:“我正在准备苏城的事业编面试,如果没意外的话,我毕业也是在苏城。
我男朋友是苏城本地人,我家在河省,经济发展不如苏城。
我男友不接受异地恋,所以我就决定去苏城。”
赵盈盈摆弄着手里的金银花,“你们都打算去外地,不留在本地发展?”
“是啊,趁着年轻多到外面看看,年轻人四处飘很常见啊!”
易言说出大实话,“主要还是我在许城太倒霉了,试试看去外面了,会不会好过一些。”
“别人都去外面,而我选择回家,‘开历史的倒车’。”
赵盈盈拿出小袋子,把金银花装进去,“虽然我们一家一直在青城,但是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青城人,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应该是——没有归属感。”
张欣悦拿起赵盈盈桌上的小玩偶捏来捏去,“倒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无非是一直在外工作的人,受够了在外的苦,想家了。
我们这些从小在家长大的人,工作了就想逃离家庭,向自由。”
许镜明说:“人都会美化没有走过的那条路。”
“当初为了躲计划生育,我父母带着我和我妹四处搬家。
我之前还去过东北呢,因为东北超生罚款低。”
赵盈盈提起了以前。①
“我的前半辈子就是不停搬家,颠沛流离。
每次和朋友建立的关系,熟悉了就要搬家。
这也导致了我特别想回老家,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那也挺好的,人只要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张欣悦道。
“啊?你也是姐姐?”易言问道,她自己有个弟弟,张欣悦也是姐姐,她有一个妹妹。
许镜明道:“我也是姐姐,我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
我出生的时候,故意没有上报户口,我妈又抓紧时间生了一个,报的双胞胎。
那时候的登户籍的人特别八卦,说‘唉,你家是不是也是晚报了一年,把两个孩子假报成双胞胎’。”
“原来我们都是姐姐。”易言感叹道。
在大学里问一下周围的女生就会发现,原来她们都是姐姐:
有的生下来就被父亲扔掉,被母亲捡回来,父亲扔了多少次,母亲就捡了多少次,最后还是被留了下来;
有的是送养在别人家,见到父母也不能叫“爸妈”,长大后看女儿有没有出息,如果有出息,就要钱,如果没出息就要回去,给弟弟换彩礼;
有的通过经济交易的方式“送走”孩子,长大了再要回来;
更多的是在年幼期“意外夭折”,这些“姐姐”是看不见的。
提起登记户籍,易言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当初登记户籍的时候,我妈为了讨好我爷,让我爷给我起名字,我爷起了一个名字‘易燕’,燕子的燕。
我妈一听名字太俗就不同意,我爸特别生气,他觉得我妈不尊重我爷,说好了让我爷起名字,起好了名字又不愿意。
我爸把我爷起的名字带到派出所,登户籍的人嫌名字重复的太多,给我改名叫‘易言’,改成语言的言。
真是笑发财了。”
张欣悦也说起了自己的名字,“原本我妈给我起名叫‘张馨悦’,登户口的人不会写‘馨’,就改成了欣欣向荣的‘欣’。”
又聊了一会儿天,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幸福的过去,聊聊忐忑的未来,聊聊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张欣悦和易言起身离开,赵盈盈把包好的金银花给了易言和张欣悦一人一袋,“这是我老家种的,不值钱,泡水喝对嗓子好,你们收下吧。”
张欣悦大方收下了,易言婉拒:“我不爱喝泡东西的水,我喜欢喝矿泉水。”
赵盈盈说:“那你把这个给夏雪茗吧。”
“也好,老夏喜欢喝泡了东西的水。”易言收下金银花。
回到宿舍,张欣悦说起前两天和家人打电话的事情,“我跟我妈说,其他同学都找到工作了,我还没有找到,我很焦虑。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
没有等到易言回答,张欣悦就揭晓了答案:
“我妈说没找到就没找到呗,早找到工作有什么好的,那不得早点上班吗?
现在找不到工作又不代表以后找不到工作,现在的社会出去当个服务员都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