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次坐到这张餐桌前,也是和他一起。叶序给她热了粥，带点糊味，印象深刻。
她去橱柜里拿他上次用过的杯子,仔细洗干净,倒了杯温水。白色的陶瓷杯，黑色的马赛克装饰,简洁明净。
这样的愧疚,她也经历过。但他不一样，不知者无罪。
“茜茜说的基本是真的。”她先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她低头抿了口杯子里的水,比她口腔的温度高一点。
“但是她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这方面你不用做参考。决定是我自己做的,结果就是我最真实的诉求。”她了解甄茜的个性,言辞上肯定有夸大的地方。
她表述地很理性,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他。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却又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从没这样清醒过。
过了很长时间,叶序的声音传来。
“叔叔....你见过他吗？”他吞了根针,艰难地开口。
江之也点头，“见过了,事情基本上结束了，爸爸说他接受惩罚。”
又陷入沉默。
她现在倒是想说,却不知他想听什么了。可能什么都知道了，没想听的了吧。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沙的,三个字中有两个字都几乎没声音。
从没见他这么受挫过，心底泛起一片泥泞,反复被踩踏。
如果叶序因为愧疚更爱她，她会感到窒息。她一向希望别人坦荡地爱她，不被别的事裹挟。
她有点受够了这样的情绪。
她宁愿独自承受这一切，让他们之间是更简单的关系。
“叶序。”她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凉凉的，“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们俩之间的事，也和我爸爸没关系，你要分开来看。”
确实是没有关系的。没想到会和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否则一开始就告诉他了。
在对的时间讲，大家都不会这样难受。
“我是不是从没让你觉得安心过。”他听得明白她的意思，这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他应该高兴吗？
不安心吗？好像也不是的。转学到申城，是诸多因素的组合，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也有甘之如饴的。
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陪着爸爸、顾着外婆、考个大学，这些就是全部了。
唯独他，是意外。一开始是意外之喜，往后又成了意外之悲。
但这也不是因为在他身上找不到安全感，是她自己太想权衡了。她深知一个人的感情有限，才会选择牺牲了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他。
这一点上，百口莫辩。
“有那么一段时间，确实像打仗一样，打了胜仗就高兴，打了败仗就扫兴。”她诚实道，“如果我说我对你心如止水，你也不会高兴吧。”
坚持一段不被认可的感情，是一场困兽犹斗的围剿。
那些反对的人，穿着盔甲，举着盾，躲在后面。狼烟四起，大雾弥漫。
她被排兵布阵困在里面，看不清敌人，肯定也杀不出重围。
只好投了降。
叶序勉强地笑了下，不达眼底。
他摸不清她是不是在安慰他，他们的手一直握着，掌心的温度逐渐升高。
叶序：“可是战争不应该是一种常态。”
江之也看着他，没回答。他说得对，所以她选择了结束。
她没办法和这些人为敌。
“至于我和厉家，我很小就知道这件事了，妈妈告诉我的，”江之也很淡定：“我去厉正工作，一方面是他们希望我去，最主要还是给的待遇不错，又正好专业对口，所以就去了。”她从另一个角度，把话头捡了起来。
叶序静静看着她，以她的能力，她有很多选择。她不是个这么别扭的人。
“如果，”他嘴边浮起一抹自嘲，眼底一片墨色，徐徐开口：“我是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选择和我分开，是吗？”
他神色笃定，声音干巴巴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江之也低头目视着白瓷桌面上浅浅的倒影，灯光从头顶洒下，大大小小的光晕，一环套一圈，理也理不清。
这个问题她从没问过自己。一切都是在清醒下做的决定，怎么一步一步走来的，她一清二楚。
后悔是有过的，却不是对结果。只是有点遗憾，没能处理好过程，留下点能互相寒暄的空间。
那时的她以为，这辈子，形同陌路了。
但是这些她好像更和他说不清。对他来说，是同一个结果。
时钟滴答滴答，过了17秒，又过了32秒，再过了87秒。
“是。”她淡淡扯了下嘴角。
十七岁自顾不暇的人生，已无力承受新的变数了。
不再有新的声音传来。叶序走了。
她坐在原地，看着叶序杯子里一口没喝的水，无需用手去碰，也知道凉了。
无论怎样算，都是她的过错。她先把对方排除在外，就必定要接受相应的代价。
这一次举棋不定的做法，和当年一样。同样的错误，她又犯了一次，枉顾了他的意愿。这样的她，也没什么好爱的吧。
所以没理由要求对方接受，并且留下。
步入成年，她也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也不是没想过和他再续前缘。只是这种想法太过奢侈，就如当年分开时的逻辑一样，她一直认为，他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叶序的情深会持续到现在，这点上她不得不承认，他们有共性。对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坚定不移。
妄图插手别人的选择，这一点就如当年的叶家一样，她其实是不喜欢的，无形间也被同化，作了帮凶。
出门以后，车速很快，风涌进来，夹杂泥土的味道。天窗上掠过暗影，一块紧接着一块，明灭不定。
叶序眼睛开始酸痛起来，外面的灯辉煌夺目得变了形。再一眨眼，又光泽尽失。
噼啪声稀稀疏疏砸在天窗上，横着竖着，联成一片。
天气变了，他也变了。
地面还没完全积水，他在下一个路口毫不犹豫地掉了头。
“来了。”
江之也迎着急促的门铃声，去开门。
“下雨了？没....”
她话没说完，就被他按在了墙上，他唇上风雨的味道，一并捎给了她。
手臂被死死压着，她生理性擡了擡下颌，以便顺畅的呼吸。窗外的芭蕉被雨打得起起起伏伏的，她的呼吸也是。
耳朵里断断续续都是吞咽的声音。他吮完她的下唇，又去包裹她的舌尖，雨势渐急，她眼里涌上雾气。
“抱我~”他声音有一点沉，压在她的心上。
一只手绕到她的颈后，她搂着他的腰才能站稳。
千言万语都卷进了风雨中，变成一次次暧昧绵长的呼吸。
一切都被裹在里面，她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树，哪是他。像淋了一场大雨，被打得发麻，又泡得发软。
他撤开后，双手框柱她的头，鼻尖碰着她的，默默地喘息。像两只流浪的小猫，嗅着安心的气息。
他身上清冽的味道，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剂，无比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