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盛夏时节，昼长夜短，未歇息几个钟头，便是鸡鸣狗吠时。明明日落而息，因着不平衡的昼夜时间分配，日出而起时，不免带着全身的疲倦。
田间老父哈欠打到一半，便被身旁快速驶过的骏马……扬起半嘴的沙子。
“驾！驾！驾……”马上之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愿，疯了般向远处奔去。
“呸！”老父自顾吐掉嘴中尘土，一擡头，一人一马早已不见踪影，除了漂杂在晨曦里的尘土，再无他们经过的证明。
仿若刚刚的一切都是假象，是晨起时的多想。
“啧。”老父转身，向庄稼地走去，“越来越不太平了。怕不是天神在弄巧！”
不多时，大坝上再度恢复平静，偶有一两人经过，却复刻不了最初的那一霎喧闹。
其东面是一处密林，各式各样的草木竞相开放繁茂，有着和大坝一样的平和，也有着它独特的清爽。
“砰！”
异样之声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大片珍鸟远离此地，扑落了万千绿叶，簌簌垂直落下，旋转着铺盖在莹白的水晶上。
一时间，绿意满满的落叶溢拥着冰凉的晶棺。
不远处，一男子狼狈趴倒在地，还未来得及起身，又被男人打了一拳。
“你不是说对她负责？不是说会请最好的医师？为何如今她躺在这里？啊？辛醉遗？！”
叶年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男子，见他沉默不语，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强迫其向水晶棺看去：
“她跟着你跨越大半个余朝！你给过她什么？什么？!
她至死都是叶姑娘，你甚至连一个名分都不肯给她。
现在躺在这里，你给了她水晶棺，保得了容颜，保得住生命吗？有什么用？现在假深情做给谁看？给谁看？！
你口口声声‘好好照顾’的人，为何会早产？为何早产后没及时找到医师？啊？你说啊！啊？
……你以为生孩子是很容易的事情？她还不到二十岁！”
悲愤到深处难以抑制，叶年谷猛吸一口气，对辛醉遗又是一顿猛揍。
男子始终没有说话没有反手，叶年谷骂了半晌打了半晌，心也累了，手也疼了，将他随意一丢，在妹妹棺前长叹。
有什么鲜热的液体留下，奇痒难耐，但辛醉遗不想管，那场暴雨仿佛还在昨天，斯人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
明明，就是去了一次小牛县，再平常不过，为何回来后，什么都没了。
生下空空后，她见了眼司步凡，却独不愿见自己。当时他以为她还在赌气，亦或者是累了，那就在她睡着后，偷偷地见？
可为何，人睡着后，肌肤会那般冰凉？
“小霜……”辛醉遗一点点挪动，一点点靠近冰凉的棺体，他将上面的落叶扫到一边，在看到棺内容颜后，双眼似被针扎了般痛苦。
“少主！”
侍卫焦急的声音混着凌乱的步伐走来，他吩咐过非重要事宜不得入林，闻此，辛醉遗淡淡开口：
“何事。”
“少主……”刚开口，便听到一阵啼哭声，嘹亮浑厚，与这里的沉暮格格不入。
“小主子一直哭——”
“走开！”
叶年谷猩红的双眼闪出一点亮光，他一把将婴孩抱在怀里，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空空——”辛醉遗刚开口便被打断。
叶年谷一手抱孩，一手将剑抵在辛醉遗颈前：“合城外，我带了白守山最好的医师，空空哭，她们定会有办法。
今日我来这里，一是为了揍你；二是将妹妹和孩子带走。”
“不……”
“呵！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能活着就很好了，还想着带孩子？”
叶年谷一番冷嘲热讽后，以利剑砍倒了身旁一棵树，登时密林外来了不少士兵；他吩咐下去，众人一哄而来擡走棺材，又一哄而散。
混乱之中，辛家侍卫只能保护少主不受伤害，却没有能力再做别的事情。
等到他们离开后，密林又恢复了往日的静寂，除了一地的落叶和系数一人的血迹，与平常别无二致。
婴孩的哭声愈来愈远，混杂着大人的逗弄声，消失在湛蓝色天空的边际。
八月末尾，和城的炎热也进入尾声，前些日子那段大暴雨，更是将倔强的热气热浪一扫而空。
而后，是漫长清爽的秋季。
以古树丛顶为界，其上为高远无际的净空，端的是舒缓人心；其下为密密层层的茂林，尽可藏匿包裹无处安放的心灵。
有人踏着蔼蔼雾气而来，伴着“咚咚”“砰砰”沉闷之声，步入林内之际，其脚步声似带着迟疑渐渐缓下。
晶棺之下的泥土湿了干，干了又湿，辛醉遗望着上面覆盖着的晶莹露水，轻声开口：
“都走了？”
“禀少主，叶总管已经出城，往白守山方向而去……”
“空空还哭吗？”
“没听到孩子的哭声，”见辛醉遗不打算问下去，侍卫迟疑一下，试探追问起来，“我们的人……还要继续跟着吗？”
“继续。暗中跟随，护送到白守山。”
“可是少主，我们家族近七成的人都参与了此次护送，余下只有三成侍卫；山高路远，从合城到白守山，来回怎么也要半年，这半年内只有三成兵力守卫——”
“只是这一支的七成护卫出城罢了。”辛醉遗擡起头，漆黑的眸子如山涧静水，无风扰弄，波澜不惊，“辛闻遗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