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祖上曾娶过司家人,我们身上留着司家神血,可以较为自由地出入鬼间。”
辛醉遗向屋内走去,命下人新熬了汤药,温凉后递给她:“喝药。”
“啊,太苦了。”她五官皱在一起,颇为可爱。
“谁让你私自去鬼间的?”
“我乐意。”
“喝药。”
“今晚不喝行不行?辛醉遗,师父,好不好……”
她本就擅长撒娇,此刻主动来到辛醉遗身边,一边将柔软玉手覆在他手上,一边将汤药放在一边,又似是怕他生气,做完这些,轻轻摇着辛醉遗衣袖:
“好不好,好不好……”
声音轻柔软甜,似春水般滑过他耳边。正月的冬季,身上的寒霜冷气被她三言两句化解,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燥热。
他被温柔的月光蛊惑,俯身向她靠近。
他说这样的良辰美景,夜夜都可见。
直到孩子五个月,叶枝霜都相信这句话。随着春日的到来,她的身子也渐渐好转,虽然大不如从前,却能活下去。
这个孩子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都没做好准备。
被诊断为喜脉的那个晚上,叶枝霜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着,漫步目的神游思绪,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她已经救过司步凡,也算是报了当初她的鼓励之恩,二人恩怨皆无,交集渐少。
辛父自从被禁组梦后,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前两日还跑了出去,不知去了哪里,辛醉遗出门寻父,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辛家不太平,怎么能保孩子出生?
“小霜,”身后传来轻缓的声音,随之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孩子留下,不要怕。”
叶枝霜没有转身,静静感受着背后的暖拥。漂浮不定的内心因他一句话安稳下来,她思绪慢慢收回,发觉今晚窗外,也漾着静美的月色。
最初的时光里,做什么都是幸福的,每晚有他的温暖怀抱,仿若这便是永远。
世上永远不变的是改变。
当初以为永远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司千水的第一封书信?抑或是他越来越不定的行踪和身上怎么也掩不去的血腥味。
当初最爱的苏合香,再也闻不到了;就像窗外的月色,再也不是佳道十三年那般。
“千水只是表示关心,代表司家送来关心,一月只有一封,你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好不好?”
叶枝霜不想和他进一步理论,肚子越来越沉,心情也越来越糟。
“小霜,”辛醉遗突然缓下语气,踌躇着慢慢靠近她,“我很累了,我——”
男子见女子远离他,登时愣在原地,伸手动作僵住,最后抿唇离开,衣袖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此后她近一个月没见过辛醉遗,一个偶然的午后,叶枝霜听说司步凡要去京城。
途径小牛县,那也是辛醉遗经常去的地方。叶枝霜算算时间,像当初从白守山南下一般,一个人迷晕身边侍卫下后,悄悄向小牛县而去。
她要亲自问问司步凡,司千水送药材是否以辛家名义,最好亲口告诉辛醉遗,洗去自己身上的“嫌疑”。
一切都默默进行着,直到广场一遇,他宁愿自己被失去意识的父亲抽死,也不愿将他供出来,叶枝霜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再相逢,他还说着伤人的话语,真讨厌,他就是一个讨厌的人。
“好好好!是个女孩!真好真好!”
接生婆喜悦的声音唤回叶枝霜游离的思绪,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尖锐而刺耳,搅得人不得安宁。
真讨厌,像他父亲一样讨厌。
身上身下一片潮湿,累急了,叶枝霜不免思考起来:这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窗外雷雨阵阵,像极了上一世。
“快把公子叫来。”
“不!”叶枝霜意识还很模糊,但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她手疯狂向床四周探寻,希望找到一片衣物,遮盖自己,“不!不要叫他。”
“那姑娘想让谁来?”
谁来呢?这一世,好像为了救她吧。就像她说的,为什么要救我呢?
迷迷糊糊间,有温暖柔软的衣物覆在身上,登时她眼角便溢出了泪水。婴儿似乎被送了出去,没有烦扰的啼叫声,世界一片清净。
家乡西北地广人稀,自古以来便是清净宜人的。
很久很久以前,少女揣着一本书,眼里闪着星星:“我叫叶枝霜!树叶的叶,霜叶的霜,是新晋巫师呀!”
身旁人皆用异样的眼光望她,连蓝衣青年也是哭笑不得。
唯有一人,于蓊郁的林海中望她,笑意真诚:“你好啊,叶巫。”
历经两世,她是唯一一个唤她“叶巫”的人,彼时她们未说过几句话,甚至隔着白首山之战的仇恨。
双巫之一的女子平和望她,声音纯粹干净,不夹杂任何企图。
那是一句小小的话语,但坚定了一位少女走下去的道路。
清净的来,清净的走,一切清净最好。虽然上一世的遗憾弥补了,但怎么,还这么留恋不甘呢?
泪水还在不住地留,叶枝霜唤来了女儿,摸了摸娃娃的小脸,用最后一丝力气,喃喃低语:
“那便唤你空空吧。”